簪缨又转头问杜掌柜:“伯伯从前行商,也遇过此事?”
杜掌柜不知该怎么说,不放心地留意着小娘子神色,轻叹一声:“外头确不比京畿太平,边郡常有动乱,这两年大抵还好些……”
簪缨沉默,拨开他们挡住她的身体,慢慢向前走了两步,望向坑谷。
在场之人同时阻拦,杜掌柜更是失色,不让她靠近。
但簪缨坚持要看,便见那泥泞斑驳的土坑中,腐肉泥烂,白骨堆垒,残缺的颅骨四肢混成一片,其中有不足岁的婴孩,也勉强辨得出袒胸露腹的妇人。
伴随着粘稠弥漫在空气中的恶臭味,有些尸体在高度糜烂后鼓胀如球,面目全非,状极骇人。
簪缨曾在佛庙的壁画上见过地狱变相图。
却远不及眼前一幕冲击人心。
她猝然蹲下呕吐出来,胃里翻江倒海,连隔夜饭都哕了个干净。
王叡拄刀默默,心道这等场景哪怕是他看见也心有余悸,这女君也太过倔强大胆。
沈阶安静地在簪缨身旁蹲下,递出一方青帕,没有言声。
“小娘子?”此处动静惊动了留守车旁的春堇与阿芜,便要过来。
簪缨陡然回头:“不许过来,回车上去!”
制止侍女后,她吐无可吐,接过帕子拭净秽物,借了沈阶一点力,晃身站起。
她先看了杜掌柜一眼,示以自己无事,雪白了一层的脸色面向王首领,听得出在刻意调匀呼吸,“据尸体腐坏程度,是什
么时候出的事?”
王叡一愣,回说:“近日有雨水,加快了……大抵死后五六日,不会超过八日。”
簪缨点头,吩咐他带人去附近村落查看详情,看是否还有活口。
王叡对此有些经验,“这坟坑应该便是侥幸生还之人动手倔埋的,田庄已败,生人早已逃往他处,村里该是没什么人了。”
簪缨轻而坚持道:“去看看。”
“是。”女公子既有令,王叡便点了二十人往。
簪缨便同沈阶一起往回走,等待结果,脸色依旧不大好,自语着:“五六日,我们因阴雨在上一个城驿耽搁的时日,加起来也就是五六日。若能早些来此……”
沈阶眉心拢起,“女郎怎能这么想,天灾人祸,非人智可料。”
他话音才落,兵队末端忽响起一声女子尖叫,随后又有隐隐的男人斥骂。
簪缨的心神本已紧绷,闻声望去,开始以为是她带的仆婢无意望见了尸坑,惊惧而呼,随扈弄清始末,来禀告道:
“娘子,有一牙人领着几个良人奴途经此地,奴隶见兵恐惧,故而惊呼。”
良人奴,乃淮北流民因兵祸逃亡,无籍可依,本为良人沦落成奴隶,故叫良人奴。说话间,外围的扈从便要将人赶开,以免惊扰到女郎。
那牙人也自知这阵仗不是他惹得起的,识趣退避,然他手里那个之前惊呼的奴人却不配合,挣扎之间,奴人遥见一角朱红裙摆从团围的兵士中若隐若现,好似贵女装扮,心思电转,用尽全身力气高喊道:
“我等非奴!乃洛阳世家女,被歹人拐骗,渡颖河卖至南朝,求贵人救命!救命!”
那个疏眉黄脸的牙人慌忙去堵她的嘴,簪缨已经听得一清二楚,自要问个究竟。
沈阶去传话,便有兵士将这伙人带到簪缨面前。
簪缨只见牙人身后的良人奴有二,皆是女子,开口呼救的那个着破布衫,年纪轻小,面黄枯瘦,另一个却是位二八佳人,容貌姣好,落魄之下犹见姿态端雅,只是双目空洞无神,连被簪缨目光轻轻打量的力道都似受不住,娇躯轻颤,有如惊弓之鸟。
簪缨叫人将牙人按住不许说话,问二女缘由。
求救少女露出绝处逢生的神色,忙去搀扶美貌女子,口唤“娘子”,让她快说。
无奈后者似吓破了胆,嗫嚅无语,丫鬟模样的少女急得自己说出了始末。
据她所言,她家小娘子是北朝洛阳世家姬氏之女,此前南朝大司马有北伐之意,家中怕都城出乱子,便送这唯一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女儿去太原亲戚家避兵乱。
谁想刁奴贪利背主,与牙人勾结,她主仆二人又不谙世事,糊里糊涂被劫骗转手,在南北朝交界的边城处被卖到如今这个牙人手中,到了这里。
女子一面诉说一面哭求:“求贵人小娘子垂怜,我等皆是清白人家的女娘,根本没卖过身契,岂会是良人奴。万望小娘子解救!”
那美貌女娘到这时也反应过来,见簪缨美丽面善,坠泪跪下道:“阿瑶所言属实,妾本姓姬,家中行五,眼下身无自证之物,只求娘子施援,待我去信回家……”
说到这里,这姬氏女想起此处已是南朝境内,而非家乡,莫说寄信,便是能否活过明日也未可知,而眼前之人亦是晋人,又为何要救她,顿生绝望,掩面痛泣起来。
簪缨看向牙人,“她们所说可属实?”
那牙人缩着脖子弱弱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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