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
他下意识摇头。
簪缨本就无光的双眸静静瞧了他一阵,眼里最后一点耐心褪成疏离,变成两口深不见底的幽井,再无一点光亮。
她点点头。
忽就想起前世,被困在萝芷殿中那段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自从财库钥匙被取走后,她的门庭日渐冷落,无论是想见傅家或唐家的人,消息总也递不出去。
传回来的永远只有一句:皇后娘娘请女君安心养病。
可千万人不来,前世的傅簪缨执着地想,大兄总会来的。
因为他是小时候给自己扎过风筝、制过毛笔、是会蹲下身来笑着告诉她,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的哥哥。
他不会不管自己的。
终于有一日,簪缨等到了傅则安递进的帖子,说下朝后会来看她。那一日,连动刀前饮下的麻沸散都好似不那么苦涩了,簪缨还撑着孱弱的身子到妆镜前,在脸上施了层薄薄胭粉。
只因不愿让大兄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使他难过。
她等啊等,从晌午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夜深。
春堇一次次出去打听消息,直到秉烛时分,才从有限的门路里拼凑出原因:原来傅则安午时便入宫了,先去东宫见了傅妆雪,被绊在那处留用晚膳。
待撤席后已经入夜,各处内禁已下钥,自然便来不了了。
第二日朝
起,宫门起钥,他却也没再过来。
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岔头,抑或傅妆雪同他说了什么。
总归是,空欢喜一场。
……
下火似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些难受。簪缨背对傅则安,接过春堇手中的绣蝉团扇,搭在额头遮挡日光。
广袖自她腕间滑落,露出一截凝脂般纤细的小臂,白如冰雪。她恹恹的声音也似被夏日化去的霜雪,轻到行将消散:
“兄长回吧。”
长兄如父,簪缨失父,失母,无亲兄,一向视傅则安为血脉最近的依靠。
从今日起,不是了。
傅则安怔忡在原地。
妹妹及笄在即,他原本想嘱咐的一腔话也没来得及交代。唤了两声“阿缨”,前面的人没回头。
傅则安迷惑起来,阿缨无疑是知礼的,无论何时见到,她都是盈盈含笑的模样,一双弯弯月牙眼又乖又暖。分别时,也总会静等自己离去,再行返身。
今日她是怎么了?
一下子换成他目送对方离去,多少还有些不适应。
而且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傅则安也是忽才发觉,阿缨比阿雪还大一岁,她的身影怎比自己印象中单薄这么多?
傅则安一时失神,没留意到簪缨方才直呼“皇后”,而非“母后”,更没有带上娘娘的尊称。
当今庾皇后,出身于吴郡士族庾氏,在元后卫氏病逝后,由原本的淑妃晋为继后。
行至显阳宫前,簪缨对着矶台下栽植的一排西府海棠,怔怔出神。
春堇见小女君望着那簇海棠驻了步子,以为女君还为方才傅博士的问责发闷。
她忙搀住小女君慵弱的身子,有意用轻快的语调道:
“女君瞧这海棠多漂亮呢!奴听闻,此花原开在雍州西府,北花南来,栽植不易,全托杜掌柜惦记女君的福,年年此季进贡上品海棠入宫,才让我等也有机会一饱眼神呢。”
小女君自幼身体底子薄,心思也敏柔,玉烛殿里除了陆傅姆对小女君教导严格外,上下仆婢,哪个也不敢让她存了委屈在心里。
不过在春堇看来,这位身负荣宠的小主子性情却是真好,不但手底宽绰,也从不责骂底下人。有两次她粗心犯错,险些被撵到永巷,还是小女君帮着与陆媪求的情。
为奴做婢的,一入奴籍,终身是奴,尤其在深宫之中,越是身轻命贱,越识得人心好歹。
所以私底下,怎能不念着小女君的好?
春堇跟着簪缨的时间最长,小主子越好,她便越不想让小主子有半点不开心。
簪缨回过神,轻声道:“唐记所出,自然都是极好的。”
往常她却不敢独享,把杜伯伯费心送给她赏玩的奇花异卉,尽数献到皇帝的太极殿与这显阳宫。
指甲掐进掌心肉里,傅簪缨眼底澜生,这时庾皇后身边的大长秋佘信已趋步迎出。
“小女君安好。”见了傅小娘子,佘公公白胖的脸上立刻堆出熟稔的笑意。
“娘娘正与崔夫人念着小女君呢,您这就来了,可见是母女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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