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是关心,他们似乎约好了闭口不提,只问他好点没有,让他先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
只有苏沁晗,委婉地提了一嘴:我已经给我爸打过电话了,没事的,等你休息调整好了,尽管回来上学。
黎棠想回复点什么,手指悬在键盘上,却茫然到无从下手。
我没事——可是明明有事,这样说显得好虚伪。
谢谢你——不当面道谢都不够诚意,可是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默默退出微信,锁屏的前一刻,手机再度振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蒋楼”的名字,黎棠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发抖。他不敢按挂断,更不敢接听,手忙脚乱地长按关机,还误触了两下截屏。
手机黑屏,世界重归宁静。
黎棠挨着枕头,很慢很慢地侧躺下来,双膝折向胸口,手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好像躺进了一口透明棺椁,只要他屏息不动,尽量不发出声音,便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可惜这一天实在漫长,睁开眼去看床头的钟,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似乎并没有睡着,因为没有做梦。哪怕黎棠心急地想看一看,那只被缚网中的蝴蝶,最后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遗憾地长吁一口气,黎棠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动静。
是张昭月端着餐盘走了进来,与黎棠对视的刹那,她下意识躲闪,又没办法似的,骑虎难下地上前。
“醒了吗?”行至床边,她轻声道,“有没有空聊一会儿?”
餐盘里是清淡的海鲜汤,阿姨做的。
直到今天,张昭月才从阿姨口中知道黎棠不喜酸不喜辣,中餐偏好清淡,早餐爱吃面包。
仅仅是饮食习惯都能让她惊觉自己的疏忽,这些年究竟错过了多少?
她不相信黎棠不难过,也不相信他全无所觉。
他只是过分善解人意,不想她操心,便装作什么都能接受。
拿起黎棠床边的一本书,张昭月翻开一页,自言自语般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喜欢看小说。”
黎棠抿了抿唇。
其实也没有很喜欢,只是为了提高作文水平,照着老师推荐的书目一本一本往下看。
若是放在从前,黎棠可能会兴致勃勃地向母亲说起书里的故事,分享阅读后的感受,可现在,他只有一种被过度暴晒后的麻木。
黎棠没接话,而是说:“另一个人是他。”
这里的“他”指谁,不言而喻。
在张昭月渐渐睁大眼眸的过程中,黎棠补充道:“拜托不要告诉爸爸,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他。”
实际上张昭月并非全无所觉。
在今天之前,她就隐隐有过怀疑,毕竟黎棠从未留其他朋友在家里过夜,那次蒋楼留宿,有些事情,便似冰山一角浮出水面。
今天的情况更是几乎挑明,哪怕她没有亲耳听到那段音频。
大概只有黎远山那种不负责任的父亲,才会满脑子金钱、颜面,全然不去靠近孩子的内心。
虽然,张昭月自问,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此当黎棠开门见山,不问自答,张昭月惊讶之余,更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这种羞愧与面对蒋楼时不同。对蒋楼,她是有心无力,对黎棠,她是分明可以做到,却回避去对他好。
眼下的局面,可以说是糟糕透顶——蒋楼竟真为了报复,要毁掉黎棠。
张昭月握住黎棠的手,发现他的手冷得像冰。
“是不是,是不是蒋楼把你……”
“不是。”黎棠说,“我是自愿的。”
“我喜欢他。”
对于生性胆小的黎棠来说,这无异于是昭告天下的一句话。
从此,全世界都会知道黎棠喜欢蒋楼。
或者用“爱”更贴切。他爱惨了他,哪怕已经沦落至此,也要为他解释,也不让别人伤害他。
当然,这样直截了当地坦白,也是为了换取想要的结果。
黎棠任由张昭月拉着他的手,任由泪水滴在手背,问道:“自从五岁开始,您就不再祝我生日快乐,是因为我害死了蒋楼的爸爸,所以不配快乐吗?”
握着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紧,张昭月抬起头。她从未想过黎棠能敏感至此,连那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幽微差别,黎棠都感知到了。
她明知蒋楼父亲的死不能怪黎棠,可那些无法宣明的痛和恨总要有个出口,这些年她背负着罪恶感,不允许自己快乐,也无形中惩罚着黎棠。
哪怕她比谁都清楚,黎棠什么都不知道。
而透过那双朦胧泪眼,黎棠已经看到答案。
非但没有太多难过,反而有一种茅塞顿开的的豁然,过往的那些被冷淡,被无视,统统都有了落点。
好在不是莫名其妙讨厌我,黎棠想,至少是有原因的。
就像蒋楼这样对我,也是因为我是害他如此痛苦的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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