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天林育政没有读报纸,他一个人默默地顶着烈日来到酒厂外,走出一里路来到一个荒草丛生的地方,一辆汽车正在那里等他。
驾驶室的门上靠着一个人,个子不高,窄肩膀小脑袋,面色黝黑发亮,身上穿着一身黑衣看上去像条被人踩在脚下的黑影,太阳下山就会消失不见。黑影见了林育政,歪嘴笑道:“哟,来了。”
林育政坐进副驾,坐垫上的温度热得可以煎鸡蛋,他咬牙坐下向黑影人问到:“甘小栗找到了吗?”
黑影人又笑了一声,叽里呱啦说起日语来:“(我还以为是你去抓呢。)”
林育政愠怒,也切换成日语:“(也就是说几天过去了你什么都没做啊?)”
“(你这是在质问我吗?我不记得你可以对我下命令啊!)”
“(那你有线索吗?)”
“(当然没有。)”黑影人说话的口吻听上去不怎么友好,好像他和林育政并不是互相合作,他只是单方面在看对方的笑话。
怒意快要淹没理智,林育政用力忍住了,无论如何眼前这个黑影人才是他真正的搭档,他默默地告诫自己,不要让自己前进的步伐被这种人绊倒。
黑影不过是个浪人之后,原本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幸而战争开始他果断地加入了军队讨一口饭吃,是个毫无原则和廉耻心的卑鄙小人。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搞清楚,你可是妓女的孩子!)”黑影人骂到。
也不算是辱骂吧,他说的是事实,林育政就是妓女的孩子。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淫靡的廉价脂粉气味之中,他的妈妈是个殖民地的“公娼”,曾经一度以“接待过总督府”的高官当做是炫耀的资本,也正是因为有了那次“充满荣耀的接待”,他得以来到这个世界上。林育政出生后,那个高官作为孩子的生父支付一笔小小的抚养费用,后来很快离开殖民地回到了日本本土,就再也不曾参与到林育政的生命中来,他的妈妈也没有对他说起过这个男人的事,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作为娼妓之子长大了。林育政的五官一半继承自妈妈的“原住民”血统,一半来自那个未曾谋面男人所谓的“绳文人”基因,这张脸既是他妈妈的荣耀,又成为把她钉上耻辱柱的铁证。所以有一次,林育政的妈妈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用刀剜挑幼小孩子的额头,要不是被邻居看到,恐怕还要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在那次伤害事件之后,林育政被选中进入了“蕃童教育所”,接受洗脑式的教育,学习日语和礼仪,接着又凭借优异的表现升入普通学校,改名松浦政夫。他甚至成为了当地镇上出了名的“理蕃”样本,一度当真以为自己有着不同于其他“蕃人”的身份,雄志壮志、踌躇满怀。可是命运的轨道突然又一次拐弯,他消失不见的生父在并未留下继承人的情况下离世,生父的家族听闻了“私生子”的存在,竟派人找到了他,并且带他去了日本,林育政正为自己正式进入上等人世界感到高兴的时候,不到半年时间,家族又抛弃了他。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到现在不得而知——似乎是因为认为他血统低贱,又听说好像是那个生父还有其他更合适的私生子,总之林育政,已经改名为“松浦政夫”的林育政,才刚刚过了几天像样的日子,又像狗一样被人遗弃了。
坐在车里的林育政回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他又叫回了“林育政”这个名字,倒不是说他舍弃了“松浦政夫”的身份,不如说是计划成为彻彻底底的松浦政夫吧。
想到自己的远大理想,他摸了摸额上的伤痕,怒气已经消散了,“(会拘泥在阶级和血统这种事上,你也只有这样的眼界了。不管你看不看得起我,我们还是先停止小学生的争吵吧。无论如何,那封报告书我都要弄到手,今天上午简旌的老婆说甘小栗和简行严一起去了兰卡威,我隐隐觉得她已经在怀疑我了,很可能说的不是真话。用不了多久简旌就要被南拓释放,听说南拓没有理由再继续软禁他,杀东乡的凶手已经自首了,现在我很担心的是,南拓已经得知了报告书的事,万一他们想抢功,给你我的机会就更少了。)”
黑影人也改换态度,不服气道:“(哼,你先想好自己该怎么办吧,一旦简旌出来,得知你试图绑架他的亲儿子,你在他面前还要继续装好人吗?都是你临时起意要绑架那个简行严,好不容易将你安插到简旌身边,你居然亲手把这个优势给切断了。)”
“(先不说简旌会不会为了儿子和我们作对,绑架简行严完全是因为……)”林育政一时语塞,他心里明白绑架简行严和从甘小栗手上抢实验报告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完完全全是出于他单方面对简行严的厌恶。从简行严回槟榔屿的第一天起,他就深深的将这位少爷视为自己的眼中钉,他在简行严身上看到了自己求而不得的家世和地位,还有那种随时可以放弃一切的洒脱,林育政心中的嫉妒和仇恨像野草一样疯长。当他从阿甲那里得知简行严准备带着甘小栗一同前往兰卡威,他无法按捺冲动,命令招募的手下按阿甲所说的地点把简行严打晕,套进麻袋弄走。那时他脑子走马灯般的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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