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砺冷着脸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下来,光影勾勒出他锋锐的眉凌厉的眼,活像一只从黑暗中缓缓现出原型的恶狼。
伙计一看是方才硬要占据二楼的大人物,忙低着头退到一旁。
孟允棠看着他那凶巴巴的样子,心里哀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只要出门,十有八九要遇到他!
想起他说的话,她很想回一句“关你什么事”?可是她不敢,于是也只好学店伙计,抱着料子退到一旁,把头一低,希望他就这么走过去。
贺砺缓步走到她面前,停下,侧过头瞥了眼她怀中抱着的料子。
白底墨兰,寡淡无味,是他最讨厌的,只有那些簪花熏香自诩风雅的酸腐文人才爱穿这种花色。
柳郎君?
他伸出手,慢条斯理地从她怀中抽出这匹料子。
孟允棠愣愣地抬头看他,不知他意欲何为。
他抓住料子的一端手一放,任其滚落在地上,一边从中间缓缓撕开一边对孟允棠道:“自己什么水平自己不清楚么,何必丢人现眼?反正都是浪费料子,这样岂不是更省事?你说是吧?”
孟允棠气得要死。
就因为他小时候嘲笑她女红不好,做的荷包丑,后来她在女红上狠下功夫,到现在,不能说数一数二,但见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这个人,小时候总是无缘无故欺负她,大了也没变!若说有变,那也只是变得更变本加厉罢了。
她原本应该安静地走开,以避免更多麻烦,可是她真的好生气好委屈,就怼了他一句:“关你什么事?又不是给你穿!”
贺砺撕锦缎的动作一顿。
孟允棠拔腿就跑,带着丫鬟慌里慌张地跑到店铺门口,回身一看,贺砺站在堂中没追来,她指着贺砺遥遥地对店伙计道:“料子是他撕的,你找他要钱!”
贺砺作势要过去。
孟允棠一惊,提着裙摆扭头就跑了。
贺砺将手中料子一扔,咬后槽牙,眼角余光瞄到那伙计还在偷觑他,他一侧头,伙计一激灵,忙低眉顺目,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时鹿闻笙回来了,进门没说话,只对贺砺点了点头。
贺砺抬步往外走,道:“把钱付了。”
鹿闻笙看到地上被撕破的料子,一脸不解地摸出荷包去柜台上结账。
孟允棠离了锦云坊,绕远去别家买了一匹差不多的料子,终于赶在闭市前出了西市。
回到家,周氏道:“正要派人去找你呢,怎的去了那么久?”
孟允棠道:“西市有人闹事,我就绕了远路。阿娘,今日祖母叫你过去,是为何事?”
周氏道:“过两天汝昌侯府张老夫人七十大寿,我原想着就让你阿爷和弟弟去,我就托病不去了。你祖母让我必须得去,说不去旁人或许会生疑。”
孟允棠不高兴道:“替她们瞒住了真相还不够吗?谁要去看她们厚颜无耻的嘴脸?”
“罢了,不过就是去吃顿饭,忍一忍算了。不去的话你祖母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周氏道。
孟允棠点点头,把自己买的那匹料子拿出来让周氏看,周氏觉得不错,就让人送去了隔壁。
是夜,贺砺回到卫国公府,去松龄院的路上,远远看到后花园北面一片灯火通明,隐隐还有丝竹之声传来。
他眉头深拧,转身问跟在他身后的齐管事:“怎么回事?”
齐管事道:“这两天京中那些个公府侯府伯府的,都有往咱们府里送舞姬乐伎,我说来历不明,不好收。可是鲍娘子说,阿郎新回长安,又升了官,总要办一场烧尾宴来宴请同僚,没有舞姬乐伎不方便,就……都收下了。”
鲍桂英毕竟是太后给的人,齐管事不好管。
贺砺转身继续往前走,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鹿闻笙过来了,向贺砺禀道:“阿郎,都安置妥了。”
贺砺点头。
“阿郎若无其他吩咐,十二先退下了。”鹿闻笙叉手道。
“有吩咐,你附耳过来。”
鹿闻笙凑过去,贺砺低声交代几句,鹿闻笙惊讶地看着他。
贺砺不悦:“看什么看,还不如快去?”
“喏。”鹿闻笙领命出了松龄院,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院门,心中暗思:阿郎这是突然有了男人的需要?
不管怎么说,既然领了差事,总得办好。
他晃晃悠悠地来到花园北面背靠院墙的那排厢房前,鲍桂英正站在厢房前面的空地上,呼来喝去地指挥着仆婢给那些舞娘乐工收拾房间,见鹿闻笙来了,忙赔着笑脸迎上来道:“哟,鹿司戈,你来啦。”
贺砺受封检校右威卫大将军那日,鹿闻笙和戚阔也得了正八品下的司戈一职。
鹿闻笙抱着双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道:“忙着呢?”
“今日刚收进来一批舞姬乐工,这不正忙着安置她们么?”鲍桂英说着,试探问道:“鹿司戈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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