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法师年岁略长,俗家又是姓孔的,孔圣人传世三十余代,王朝兴替见得多了,应付眼下局面,定有手到擒来。”
这话说到法藏心坎儿里,又叫他面红耳赤。六十岁的人,在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娃面前被揭穿了底细,真是露怯。然法藏修行良久,自能戒骄戒躁。
当下从怀里掏出一串檀木念珠,抚了抚,递给她。
“张娘子眸正神清,眉间宽阔,绝非寻常女流……”
张峨眉坦然接过来。念珠不曾上漆,木纹都摩平了,比起昂贵的青金石自是拙陋,但与僧衣芒鞋更加匹配,分明是他多年贴身之爱物,敝帚自珍。
她很感激,立时套在腕子上,盈盈行礼致谢。
法藏伸手虚虚一扶,“然小僧研习《华严经》久矣,深感宇宙万法,有为无为,色心缘起时,互相依持,相即相入,圆融无碍……”
“诶,诶!法师不必对牛弹琴。”
张昌宗失笑,立时打断了,“我等俗世俗人,往常听高僧讲经,皆从极小故事说起,方引出大道理,法师怎的上来就是这些……”
他回想法藏言语,只觉许多字眼在脑海里飞,这才片刻功夫,已全忘了。
“那年法师进宫,留下《金狮子章》,圣人揣摩良久,尚道不得尽解,我等智慧,比圣人下之又下,不足万一,压根儿听不懂啊!”
“佛渡有缘人,国公当下不懂,并非智慧不够,乃是缘分未到。”
法藏淡淡解释,仍把眼瞧着张峨眉,就见她念珠用力捏在掌心。
“旁的大道理,我与六叔一般,全然不解,只知道佛家最爱说众生平等,譬如阿郎是太子长子,与太孙原就相当,又譬如我乃圣人亲手教养,又与几位郡主不相上下,您说,这里头难道还要分个高低贵贱么?”
法藏无语,重新向张易之等告罪,便自颓然离去。
张峨眉发笑,“瞧把他吓得!五叔使个人跟他去,务必死死盯住了。”
张易之应了,玉壶便拿圣人脉案来与他瞧,上头勾勾圈圈,已使红笔点出要点,张易之识字有限,向来文档书案,皆是由张峨眉处置过,再奉与他。
他翻了几页,咦然感慨道。
“圣人身子骨儿真是康健,不枉我等小心服侍多年,寻常老妇若是久困室内不见阳光,性子总要暴躁些,圣人却如常饮食,睡眠也不见少。”
张峨眉道,“原没什么大病,不过些许骨痛,不得不躺下了,昨日夜里悄悄扶起来,已是能走能坐,也是她老人家精明,借此机会,瞧瞧众人反应。”
“可恨太子十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张易之甚是遗憾,当初指着这一条硬是栽赃了他,如今偏卡在上头。
张昌宗也不甘心,“原以为病个十日,总该动弹了罢?”
那头法藏被人拿檐子抬着,从大明宫深处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出九仙门,到了走马楼。徒子徒孙等待良久,远远见黄门开道,忙迎上来,把他安置进自家马车,躬腰恭送控鹤府的人走了,重上车侍候。
车上坐着文纲法师,是与法藏同去法门寺请佛指之人。
他是律宗高僧,十二岁出家,二十五岁讲律,三十岁已然登坛,尤擅辩论,论佛门中地位,比法藏更高,只不及法藏有个国师头衔,才屈居其次。
听了法藏转述,尤其张峨眉一节,文纲法师直愣住了。
法藏无奈道。
“我瞧她年纪轻轻,谈吐又极聪慧大胆,原想劝喻两句,权势地位犹如水上浮油,舀起一勺尝尝仿佛有滋味儿,然说到底,不过是一场空啊!”
文纲与法藏朝夕相处三年,华严宗与律宗虽是不同流派,于具体经文释意上有些分歧,但到底同在槛外,又都是肩负本宗兴亡的人物,彼此皆有惺惺相惜之感,便拿好言劝他道。
“真实无相,尘色本空,人之贪念既生,岂是你几句劝喻就能奏效?”
“张家一心求死,我也不曾将性命看得恁重。”
法藏说的很坚决,没有气壮山河的豪迈,但心沉似铁。
文纲知道难以改变他的决心,此刻他正满是殉道之冲动,张峨眉有句话说的对,孔家后人,于这种事很看得开,君王刀斧再利,斩不断孔家血脉,一家一姓尚且如此,何况佛门信众数以十万计?
真逼到绝路上,赴汤蹈火而已。
当年宇文邕灭佛,不也熬过来了么?
文纲道,“一介宠佞,不值当你如此。”
法藏咬牙切齿,“佛指决不能毁在我手上!天冷还好,热起来,七层棺椁也难阻挡湿气瘴毒侵入,所以太宗才挖地宫,百代苦心,我不做这个罪人!”
瞧他还是心浮气躁的模样,文纲捋着胡子慢悠悠开解。
“佛祖镇日端坐莲花之上,瞧他们苦海里沉浮,更无奈了。你呀,还是心有挂碍,惦记《华严经》未完,才被她拿捏住了。”
法藏怔住,一念通明,顿时又悔又羞。
马车开动起来,恰法藏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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