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银朱答非所问,“神都近来流传一首新诗,有点儿意思。”
一面说,指南墙上挂的画儿。
瑟瑟狐疑顺着她方向去瞧。
因武崇训爱涂几笔丹青,房里挂画常换常新,方才进屋瞧见眼生的,也没当回事情,现下才仔细看看。
那画上是个娇俏的少女,腰上两把银亮的短刀,右手攀着一支李花。
“这是表哥画的?”
瑟瑟边看边摇头。
“可真不像,他怎会让姑娘家穿得这般俗气?”
画上少女大眼睛圆溜溜,又挂双刀,该是性情明快爽朗,却拿深紫短孺搭配青绿长裙,腰上又系着两道鲜红丝绦,不伦不类。
再看李树底下大片留白,龙飞凤舞地题了首诗,瑟瑟顺着念下来。
“妩媚复妩媚,不道李与桃,阿娇十四著绣袍,锦襦双佩并州刀,自从贞观见天子,宫妆靓丽珠鞋高……啊这?”
她皱起眉,侧头望向司马银朱。
并州自古精于冶炼,以锻造刀剑闻名,并州文水县,是武家祖籍郡望,并州太原,是李家龙兴之地。
这十四岁佩刀入宫的少女,妩媚多姿,攀折李花,只能是——女皇?!
“万万想不到圣人还活着,就有人敢写这种诗罢?”
司马银朱意味深长,替她念下去。
“亲挑佛灯诵佛语,邂逅君王泪如雨,大云经梵不足听,天堂火发延御屏……这说的是圣人在感业寺与高宗重逢,利用《大云经》篡唐登基,然而天堂失火,高僧殒命,好像佛祖并不乐见女主登临。”
瑟瑟瞠目结舌。
轻描淡写几句话,说的全是武周朝堂上不能提的秘辛。
虽然经过武崇训再三说明,她已对当年武三思的手段有所了解,苦心伪造佛经,蒙蔽世人,真真儿是一出好戏!
可这首诗的口气如此轻佻,又让她隐隐不安。
李家与武家,乃至杨家、韦家间的恩怨,全是内帷之争,大家各顶姓氏,血脉早已相融,都凌驾在寻常世家豪门之上。
而这首诗,却是从白身乃至奴婢视角,把女皇一生跌宕,用说书人唾沫横飞的口气讲出来,不单是对她老人家的冒犯,更一并轻辱了李韦杨三家。
当初进京,跪伏在女皇脚下时,瑟瑟曾不齿她的残忍嗜杀,憎恨她的冷酷淡漠,可是这两年饱读史书,看尽了历代君王的疯狂,再想女皇逼杀亲子,屠戮宗室,又好像都是为人君的必然。
瑟瑟道,“若论格律,这首诗尚未完成,结语如何,似更要紧?”
司马银朱点点头。
“郡马回京后,借口为梁王妃祈福,游遍关中小庙,大把银钱撒出去,与住持厮混烂熟,着意刺探之下,果然每座庙都有相似画作。”
“原来他撇下我独个儿回来是做这个……”
瑟瑟提着心肠许久,闻言反而放下了。
“本来以为府监在官寺做文章,我还害怕,既是乡野小庙,香油钱也少,僧众也少,能翻出什么浪花?”
司马银朱托着下巴细细端详画面。
她和武崇训讨论过,这绘画技术拙劣,用笔全无章法,奇的是,画中人与太平公主少年时有几分相似,推而广之,画师既可能是公主旧交,也可能与圣人极之熟稔,才能从她垂垂老矣的面容上,捕捉到少女时的些许特征。
“奴婢要说这张画是郡马偷回来的,您信么?”
瑟瑟呃了声,猛地咳嗽起来。
武崇训何等爱惜羽毛?
人家自诩枭雄孤狼,他自诩清啼的白鹤,一日大半时光花来清洁自身。
生在武家,已是不得已,尚主入赘,又是情之所至,为瑟瑟,叫他在朝堂上耍弄手段,勉强可为,可是化身宵小,鸡鸣狗盗,实在太超过他底线了。
司马银朱满脸讶异,半晌才伸手替她拍背。
瑟瑟捂着嘴强压下去,“……茶水呛的。”
司马银朱语带讥刺,“这下郡主知道,我为何想逼他发狂了?”
瑟瑟骤然抬头,“我一向以为你拿他当朋友!”
——日光映照在司马银朱风雨里来去,略显粗糙的面孔上。
瑟瑟还记得立储那日,她劝她,郡王何其无辜?
那一刻她不曾回应,心里其实牵牵疼痛。
武崇训是个傻子,她却不是欺负老实人的坏蛋,她嫁他,是认真想叫他心满意足的。
司马银朱双臂抱在胸前,绿衣窄袖,眼神犀利,迫得瑟瑟不能闪避。
这一瞥之下,忽地惊见司马银朱额角发丝被吹起,露出一道新鲜伤口。
瑟瑟心头一凛,又有点叹服。
这道伤口要是落在丹桂乃至上官脸上,定然叫人惋惜容貌受损,在司马银朱脸上却像勋章,丝毫无损她的威严,反而增加了压迫感。
一念未止,忽地发现她踏入内室,竟没有如往常摘下横刀,那沉重的铁器就挂在腰上,黢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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