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崇训犀利的目光逐一扫过,俯身趴在地下。
“臣欲以拆宫毁庙之议做引,代殿下为民请命,博得美誉。”
直视李显,郑重而坦率,完全知道这打的是小人主意,不堪,却有效,
“官寺僧尼人事,颁发度牒,登记名册,归春官祀部掌管。郊祭社稷,香料纸钱,金银法器,由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调配,原是四方权责清晰,如今却统归控鹤府管辖……”
瑟瑟期待的眼神闪了两闪,长出一口气。
“如果表哥举太子之名铲除官寺弊病,不单能把手插进四个衙门,还能干预地方,为阿耶埋一步好棋。”
武崇训把手一比,脸上高深莫测的样子。
“郡主所言甚是。”
韦氏提着的劲儿松弛下来。
这女婿是可造之材,李家命好,竟有三条活龙。
恰宫人回来,红漆提篮装了体己,她便拿起来交代,左不过金石字画,古董玩器,说是给瑟瑟,其实都是投武崇训的喜好,直说到药材。
“不是非叫你吃,这变天的季节,早起腰身发软,就熬一碗,温热补血。”
武崇训诧然,瑟瑟一看不对,站起来撒娇。
“阿娘!这些枝枝节节的小事,男人不懂,一句半句,全想歪了!”
李显轰然大笑,指武崇训挪到西间梢头的熏笼边上,黄门没跟上,分明是有话要说,武崇训在下首落座,换出请示的口气。
“殿下,方才臣一时忘情,不该在家里议国事,改日左春坊……”
李显慢悠悠截断。
“你并非东宫属官,即便左春坊议政,你也不能参与。”
武崇训听出他话里锋芒,方才那一番投石问路,还真问出来了。
“古往今来的昏君,任人唯亲,尤重外戚,明君则广开选官之路,圣人登基不足十年,已将李唐旧臣扫荡干净,提携起大江南北许多无名子弟。”
李显抖了抖衣袍的下摆,并不看他,武崇训心底却有惊涛骇浪。
满以为太子任人摆布,所以前有受张易之安排,去修义坊当街大哭,又去狄仁杰军中安抚哗变,后有司马银朱借印施恩,但听这番话便知道,他未必没有主张,甚至可能很固执,从前不说,不过是时机未到。
“但我与女婿交个实底,我有四儿三女,儿女并重,往后这七支,便是我的根底,或娘子寻回韦家子侄,亦可执权柄,总之我之朝堂,唯有李武韦三姓。”
这话真不寻常。
武崇训来不及谢恩,先担忧起来。
“这,恐怕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李显愣了下,没想到这孩子天性仁厚,偌大一个鱼饵垂在面前,不说一口吞了,倒担忧旁人,遂偏了偏身子,看着他凉凉而笑。
“那以你所见,要如何不让天下人寒心呢?”
武崇训言辞诚恳,毫无避讳。
“倘若殿下是从高宗手中继位,如此并无不妥,可小姓官员已成势力,更不乏魏侍郎,张侍郎、唐将军等高官,相较三姓,他们更乐见寒门崛起。”
但李显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感受,沉下脸道。
“本就是圣人违背惯例,我不过拨乱反正,我来问你,‘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做何解?”
武崇训不敢怠慢,整肃了衣裳才作答。
“此句乃荀子《天论篇》开端,振聋发聩,历代人主皆在心中默念,人主之于世间万物,是否并不如自己想见那样重要?否则,英明如三皇五帝,暴虐如桀纣,居帝位皆短短数载,应时而生,应时而亡,有何分别?”
“心底默念……呵,颜夫人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李显托着茶盏悠悠一笑。
“圣人点她为尔等开蒙,可没安好心呐——”
武崇训脱口问。
“那敢问殿下的蒙师,是如何讲解呢?”
“你亲见两姓帝王,几任储君,还想不穿?”
李显还是那般微微笑着,目光掠过武崇训,穿透宫墙,看到九州池深处。
“你说圣人为君十载,曾在心底念过一回天行有常么?我倒是常常默念,念的是世事自有规律,谁坐在皇位上,怎样扳挣,行出多少常理之外的怪事,也是白费力气,竹篮打水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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