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躲雨不好罢?”
说是辆车,原来阔大如同房子,也有个三尺长的屋檐伸出来,恰好避雨。
千牛卫在外围戒严,羽林执枪在狄仁杰左右,车尾只有两个提香的宫女,正擦发髻上水珠。
认出是安乐郡主,顾不得行礼,只歉意地屈了屈膝盖,再看武延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摘了锁子甲竟有如此美貌,都愣住了。
“车驾而已,你敬它,便是御辇身份,不得轻忽……你不敬它,不过是四个轮子一个车厢,几块好木头。”
武延秀满不在乎地敲车壁,实是好木料,锵然有声。
“心疼了吧?”
瑟瑟迟钝地点头,反应过来抬眼一笑,“六叔又逗我。”
不算否认,倒像是房中私情不足为外人道。
武延秀颀长的身子动了动,铠甲、胡禄,哗啦啦响成一片,湿气里带着铁锈的腥咸,可是眼定定的,好似受了她的伤。
瑟瑟不得已道,“绝没下次了。”
武延秀不依不饶,冷冰冰甩出句话。
“那三哥的殷勤白献了,吃苦受罪,无非是想你领情。”
瑟瑟心头一阵狂跳,恰好车前闹起来,忙摆手令他住嘴。
狄仁杰正在陈词,到底年纪大了,雨中狼狈,中气明显不足,呼哧带喘。
瑟瑟手扶着车壁,探头仔细去听,两臂虚拢住,挤得身前沟壑分明,武延秀双眸诧然划过,直接闭上了。
耳畔依旧是哒哒的雨声,不急不慢,伴着瑟瑟大惊小怪的评议。
他有点疲累。
贵人们事事周全了才动身,千牛卫三更天就起来了。
看后方挂出一截车辕子,他贴着坐下,腰背笔挺,两腿马步,硬是把窄窄寸许地方,坐出个大马金刀的架势,坐稳了,两手抱臂在胸,上半身很松弛,甚至有点风流潇洒,好比在刷刷雨声里品茗。
湿润的鲜气,送来片嫩叶飘落在他唇上,纤薄翠绿,躺在温润缠绵的双唇之间,借着山势起伏,似一片苇舟滞留峡谷。
他一伸舌头,把它卷进了口中。
瑟瑟呀了声,“六叔!”
武延秀专心享用天地灵气,心满意足地邀约,“好吃的,你要不要?”
他戏弄她!
瑟瑟谴责地瞪眼,但武延秀压根儿不避嫌疑,抬手便压她发顶。
“嫂子,婚是圣人赐的,婚前的滋味儿你还没尝够吧?”
瑟瑟慌得胡乱拿手去捂他嘴,触之湿热。
“嘘——”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
这两人什么毛病!
偷情偷到御辇边上,又何至于情热至此,一个抚头,一个贴唇,可惜前头众声喧哗,闹起来了,忙整衣出去。
“张说所言正是臣之心声!”
狄仁杰哐哐的重音掷地有声。
“臣身为群相之首,众臣之首,本该劝谏君王,却因重重顾虑拖延至今,实在羞愧!”
夺过张说举在头顶半晌,却无人肯接的奏章,展开大声念。
“御苑东西二十里,榛丛溪谷,池亭奇巧,削峦起观,然而崿坂之峻,过夏涉秋,道环山险,扈从兵马,日费巨资……”
拗断了肠子的套话,但瑟瑟听懂了,还认真思忖了下。
神都热么?
其实比不上房州热。
七八月官家士人抹不开脸面,都吹嘘有冰,庶民乘凉不避男女,大竹床支在屋顶,袒胸露臂睡到半夜,偶然雷雨,稀里哗啦往家跑。
避暑云云,实则懒散推诿,不愿理政。
就为这点借口兴建行宫,尤其石淙山形险峻,百姓要抱怨也是应当的。
“张说这人有点意思,敢戳圣人的痛处。”
瑟瑟点评,回头迎上武延秀滚烫的目光,分明笑她不当其位,却谋其政。
她讪讪转回头来,偷着抿唇一笑。
跟他说话真有意思,武崇训太正经八百了,点滴私心流露,不用他侧目,自家就羞愧。
那边女皇令他们起身回话,说了几遍,狄仁杰只当听不见,滔滔论个没完,说的女皇脸都绿了。
直到武三思赶来,把劳民伤财的罪过全归到自己头上,才消停。
“待会儿兴许就地斩杀了,血溅三尺,你敢看么?”
武延秀嫌他们啰嗦,就这一刻钟风停雨歇,偏被这老头交代在废话上。
“我才不怕死人,泱泱九州,哪处不死人?那年也是热,我阿耶想在城外买个别庄,都看好了,谁知那家老人不肯卖祖产,与儿子闹起来,打个乱七八糟,竟上吊死在正房。”
武延秀吃了一惊,“……后来呢?”
“牙郎先还瞒着,是我阿娘打听出来,便说晦气,买不得,阿耶也说不要。我倒觉得不妨,要有阴司报应,自去寻他的不肖子孙,难道算在我们头上?”
武延秀嗳了声,重把她打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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