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相爷与太子商议要事,青天白日的,他竟坐立不安,几近昏厥,反而相爷之高龄,精神矍铄,神采斐然。”
颜夫人踏近太平,目光灼灼地总结。
“可见人的精力本事与年岁无关,臣以为,太子当趁圣人有心有力之时,勤练弓马,调气养息,往后才挑得起这副担子。”
说罢,将众人的视线引向女皇,恭敬道,“圣人,您说是么?”
叽叽喳喳吵了半晌,只有颜夫人和武崇训记得她还在场,女皇很是不满,在强烈的日光下眯起了眼,先吩咐上官。
“召苏安恒进京觐见。”
太平哎了声,“圣人不可——”
便要跪地求情,痛陈言路不可闭塞,以及民心所向不能强改,可是陈词尚未出口便听颜夫人叹息了声,顿时羞恼成怒,不顾冒犯天颜也要瞪眼回去,甫一抬眼,却见上官微不可见地轻轻摇头。
终于反应过来,女皇的意思并不是要杀苏安恒。
太平困惑地张开嘴,未及发问,女皇已勾了勾手指。
“瑟瑟,三郎——”
在场三个三郎全都眼前一亮。
但她这一声叫的很亲昵,带着老年人逗弄哈巴狗儿的热情,那就只能是指时常承欢膝下的武崇训了。
“赶紧罢,朕累了,办完你们几个随朕吃个冰碗。”
她苍老的手指随便在瑟瑟方向划拉了两下。
颜夫人便捧着一卷誓约递给两人。
四六骈句洋洋洒洒,俱是李武两姓承诺永结友好,两人齐声诵读,朗朗高音在山水间回荡,落地有声,更凿在两家心底。一语即毕,武崇训牵起瑟瑟,扬手一挥,赞者抬着又一头乳羊走到跟前。
天光大盛,晒得瑟瑟头脸发烫。
滚热的日光同样照着放干了血的牲畜,尸身开膛破肚,翻开的皮肉遍布青紫血管,干瘪发黑,腐败烂臭。
瑟瑟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肠胃一阵作呕,就被武崇训抓住了。
他看着她,目光沉沉有力,直到她重新矜重地挺直脊梁。
脑子清醒了,视物也清晰。
瑟瑟俯视祭坛下黑压压的王公贵戚,人人有个了不起的头衔,人人只能在她脚下,尤其贴边儿站的张易之兄弟,根本不够资格穿戴衮冕。
她轻笑了声,女皇到底是女皇,不曾乱了根本。
然后意识到自身幸运,第二轮李武联姻中,李家女的地位高多了。
她有了力气,稳稳地,和武崇训一起把乳羊推进火堆,轰地火焰冲天。
“表哥,”
她掀动嘴唇,无声地谢他,而他的眼神晃了晃,轻轻避开了。
誓约诵读完毕,仪式还要继续。
武攸暨朝银爵中住满粮食酒,圣人三轮上香祭酒,再由太子重复一遍,然后太尉重复,然后女皇祝祷,放鞭炮……
如此折腾到日上三竿,诸人肃穆散开,跟随女皇再三叩拜,才算结束。
光禄卿战战兢兢退下来,举高手臂挡住面孔才敢吁气。
太平与颜夫人激战,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非要摊开来计较,历代封禅都在泰山,为何圣人独在嵩山……
不就是怕与高宗犯冲么?
这话一挑明,武周根基之虚弱便昭然若揭,女皇岂肯咽下窝囊气?背锅的只能是负责操办流程的光禄寺——那他的乌纱并项上人头,便都飞了。
太平太不顾念底下人死活!
他下了论断,看了眼谷底烧成烂架子的乳羊,转头差点撞到张易之肩膀。
“寺卿稍等,公主问相王为何选嵩山封禅,相王不知,两人颠来倒去说不出因果,相王那几个儿子又爱斗嘴,越扯越远,才起哄说不如来请教您了。”
光禄卿嘶地打个寒颤,“下官还有事,有事,改日再说!”
张易之一本正经拦住,“还请寺卿示下。”
“哦——这个嘛。”
光禄卿煞有介事地捋着胡子,信口胡编。
“府监有所不知,封禅泰山之举由上古流传,但其实魏晋时便有人提议,不止泰山,五岳皆可封,嵩山乃是中岳,地处华夏正宗,最受世人推崇。”
张易之蹙眉遥想,慢慢点头赞同。
“确实,单论位置,正是嵩山在中央。”
“圣人乃是周朝姬姓后裔,千多年前,周武王、周成王都曾祭祀嵩山,这种事嘛,向来是子承祖制……”
“真的吗?”
张易之满面不信,好奇追问。
“寺卿莫欺我读书少,周朝封禅,真有文献记载么?笔记,还是诗词?可我以为,修史从司马迁起,之前事体,真有人字斟句酌录在纸上?”
光禄卿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心道,你明明都知道,何苦来难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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