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的嘴唇抿成一线,不自觉地用左手压住右臂,快速眨动睫毛,意图抹去不断在眼中聚集的水气。
她说不过他,但至少明白一点,若大司马当真心怀鬼胎,便不会这样揭露出来提醒她了。所以她知道,就是知道。
她所伤心的不是他的提点,是这番话精准地踩中了她前世的痛脚。
轻信于人,吃亏丧命,正是她上一世的写照。难道上辈子,她便没用心去分辨,没用眼睛去看?却还不是被人哄瞒得团团转。
卫觎的话,兜头盖脸地给簪缨泼了盆凉水,让她陡然清醒:若自己重活一回还是一样的面嫩心软,见到有人对自己好几分,便全无保留地依赖上去,恨不得投桃报李,那么,她又有何长进,今后的路如何能走得长远?
可若是遇到对自己好的人,先在心里竖一道高墙去防备,直待分析了利弊,判断了好歹,再去选择以何等态度与人相交,这便是她想活成的样子了吗?
簪缨螓首低垂,半晌没有言语。
卫觎自认语气不重,却见少女神色不对,顿促住,搓了下手指。
他薄唇微启,簪缨将头轻轻别到了一边。
卫觎想起茶几的屉格里,已命亲卫换成了从顾氏园子采摘的林果,想去拉开,随即想到她已经吃不下了。
他指尖迟疑地敲在膝上,一缕微末的无措从脸上闪过。
便这般沉默了一路。
日色忽忽而暮,车行至楼玄山下,亲卫勒停马车道:“将军。”
卫觎开腔:“到了?”
亲卫道声是,“前头……仿佛有人在等着傅娘子。”
簪缨闻言掀开车帷,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着一袭白龙鳞纹襕袍的李景焕,他居然还等在那里。
太子銮车旁边,又比早晨多了一辆通幰犊车,数名健仆簇拥着两个褒衣大袖的男子,也等在车旁,
却是傅骁与傅则安。
在这对叔侄身边的那抹倩影……是傅妆雪。
女子穿一身楚楚的素白,被傅则安扶坐在道旁的青石上,远远打量去,仿佛受了不得了的委屈,纤小的一团影,也惹人爱怜。
看到这群人,簪缨闭了闭眼,本就不高的心绪又低沉几分。
他们真是,将她的话全当作耳旁风啊。
“林锐。”卫觎沉声发话,车外甲兵才动,簪缨却转过脸,十分认真地说道:“阿傅受教。我自己来。”
她态度中的恭敬与亲近和先前别无二致,向卫觎一福,自己扶壁下车。
一个人走向了那群她根本不想再见到的人。
逃避是无用的,她本就没打算事事都躲在他人身后。
大司马方才之言,从另一个方面点醒了她:既要变强,怎能连一句残忍的真话都受不住,怎能一想起曾经受过的戕害便遮起眼睛?
这世道,本非为天真之人所设。
那她便不再做天真的小孩子。
“将军,是否要管?”林锐看着夕阳下那小娘子单薄的背影,低声请示。
车里的人静了一息,道:“她想自己来。让她自己来。”
簪缨一下马车,等候在汉白石牌楼下的几人,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李景焕的步履最快,来到近前。终于看到了她整个人,他上下将她打量一遭,却见簪缨唇色微白,眼尾发红,心头一紧。
他余光掠过驰道上的马车,额角青筋微突,声音却颇轻:“阿缨,你可曾受欺负?莫怕,你同景焕哥哥说,同我回宫去,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好不好?”
簪缨的眼形状似桃花瓣,内睑微勾,眼尾上弯,眼皮又是薄嫩洁白,略一揉弄,便如敷脂般生出红晕。
往常她爱笑时,这对明眸是平易近人,妩美妍好,而今不笑,便绽出雪里红梅般的冷媚。
那一声“景焕哥哥”,令她蹙起蛾眉,谁也没理会,目光直逼站在最后的傅妆雪。
这是她第一次正着眼仔细打量此女。
一看之下发现,傅妆雪曲裾下微露的那双五色云霞履上,染着斑驳的红色,却是血迹。
她目光所至,傅妆雪连忙坐青石上起身,一瘸一绊地走来,神情里满是忐忑与歉意。
“阿缨,”傅骁从未见过傅簪缨如此凉薄的模样,赔出笑脸,径先说道,“你别误会,我知你不愿见到这……二娘子,不是我等带她来的。”
他一个叔父辈的人,同簪缨说话时,却将姿态放得极低。不低也不行了,这桩麻烦事搞不定,不说先兄的追封恐沦为泡影,便是他的副相之位,也难说保不保得住。
傅则安在旁听到二叔先如此摘清一通,不讚同地皱眉,目光复杂地看着簪缨,“……阿雪她为了给你赔罪,是从傅府一步步走到这里来的,走了整整一日,我们事先都不知情。”
他语气中的心疼溢于言表,心疼之外,还有几分隐隐的责怪。言下之意,仿佛在说:你看,我们不舍得让她来,但她都已经来了,都已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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