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显阳宫前,簪缨对着矶台下栽植的一排西府海棠,怔怔出神。
春堇见小女君望着那簇海棠驻了步子,以为女君还为方才傅博士的问责发闷。
她忙搀住小女君慵弱的身子,有意用轻快的语调道:
“女君瞧这海棠多漂亮呢!奴听闻,此花原开在雍州西府,北花南来,栽植不易,全托杜掌柜惦记女君的福,年年此季进贡上品海棠入宫,才让我等也有机会一饱眼神呢。”
小女君自幼身体底子薄,心思也敏柔,玉烛殿里除了陆傅姆对小女君教导严格外,上下仆婢,哪个也不敢让她存了委屈在心里。
不过在春堇看来,这位身负荣宠的小主子性情却是真好,不但手底宽绰,也从不责骂底下人。有两次她粗心犯错,险些被撵到永巷,还是小女君帮着与陆媪求的情。
为奴做婢的,一入奴籍,终身是奴,尤其在深宫之中,越是身轻命贱,越识得人心好歹。
所以私底下,怎能不念着小女君的好?
春堇跟着簪缨的时间最长,小主子越好,她便越不想让小主子有半点不开心。
簪缨回过神,轻声道:“唐记所出,自然都是极好的。”
往常她却不敢独享,把杜伯伯费心送给她赏玩的奇花异卉,尽数献到皇帝的太极殿与这显阳宫。
指甲掐进掌心肉里,傅簪缨眼底澜生,这时庾皇后身边的大长秋畲信已趋步迎出。
“小女君安好。”见了傅小娘子,畲公公白胖的脸上立刻堆出熟稔的笑意。
“娘娘正与崔夫人念着小女君呢,您这就来了,可见是母女连心!”
然而满嘴奉承,并没换来这位小主子一如往常的笑语。簪缨耷下眼睫,迈步进去了。
畲信脸上的谄笑僵住,不禁纳罕。
簪缨扶着春堇入殿,脚踩莲枝祥云纹的锦纱地衣,先闻到一股淡心宁神的幽香。
是她去岁进献上来,由唐记自家香师所配的七宝犀香。
又是一笔。
簪缨心中默道,慢慢抬起乌眸,见素幔分垂的堂宇中,南面上首,凭几而坐一位身着正紫地宝花纹交领曲裾,臂挽香云纱画帛的华贵妇人,容貌端美,态度闲适,正是庾皇后。
下头另设一张柏木几案,方席上跽坐着一位穿粉米色杂裾礼服的女妇。
只见妇人那隻油黑的高髻上,夸张地竖插一支垂珠赤金步摇,耳悬金珰,光华闪晃,乃是庾后的庶妹小庾氏。
簪缨收回视线,向庾皇后身后一瞥,陆媪颔首立在那处。
想来在她与傅则安说话的时候,此媪先至,方才玉烛殿外发生的事,陆婆子必然已经有一说一禀告给了皇后。
簪缨略不在意,款款走近,向上座曲膝:“见过皇后。”
见过皇后。隻这简单的四个字,令殿中一静。
簪缨三岁入宫,既然早晚是天家媳妇,皇帝特许她与太子一样称自己为“父皇”,唤皇后为“母后”,示以亲近。
懵懂孩童知晓什么,自然是大人如何教,她便如何学。
叫了十来年的称谓,一朝更改了。
庾皇后目光微动,先有陆媪禀报,说这丫头连声“景焕哥哥”也不叫了,口中隻称太子,且态度冷淡,她心里便有些不解。
眼下却是不露声色,隻面含微笑瞧着她一手养大的小娘子。
小庾氏侧眼偷观皇后,转转眼珠,先笑起来:“果真女大十八变了,往常阿缨在娘娘这里母后长、母后短的,如今
将及订婚,倒知害羞了。”
及笄之后,便与太子订婚,订婚之后,便择吉日册封为太子妃——这是他们给簪缨早早定好的路。
每个人都觉得理应如此,所以面对簪缨突然的反常,隻当是女孩儿家大了有怀春心事,羞涩所至。
毕竟,谁会认为兔子会咬人呢。
簪缨无心应承,莲步轻挪,来到小庾氏对面的案子脱履入席。
侍女随即奉上陶罐盛的解暑甜浆,倒入几案上的椭形漆盏。
只听小庾氏兴致颇高地继续说着:“娘娘你瞧,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就说我家馨儿,前些日子也相看了人家,是西府刘别驾家的二郎。这位刘小郎君,颇有些才名在外,家风也好,一门三昆仲都是娶妻不纳妾的,馨儿嫁入这等门户,我也可放心了。”
她每说一句话,便有意无意地瞟簪缨一眼。
自打簪缨进殿,小庾氏便一直冷眼打量着她。见这小女娘眸光清纯,颊颜胜雪,连厚重的额鬓都压不住那份儿娇媚。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啧,身段也出落得越发玲珑,那巴掌宽的绦带一束,甚至错觉会折伤她的盈盈细腰。
这样玉软花柔的小娘子,小庾氏平生真没见过第二个。
再想想自家那个样样比不过的鲁莽闺女,心里可不就不平衡了么。
簪缨察觉小庾氏的目光,一想便明白过来。这小庾氏嫁的是江夏崔县侯,生女崔馨,年少时曾做她的伴读,在宫里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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