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很快像遥远的涟漪散去,成为茶余饭后传闻般的谈资。学校领导在例会上不点名道姓地批评了大钟,告诫全体教工恪守风纪,勿与学生及家长走得过近,也就将此事不了了之,任凭一切如故。而大钟辞职之意已决,空闲时间多在绸缪跳槽的事,隔三差五就要出去社交。小钟没闲多久就回了小学,在校参与元旦节目的准备,回到家还要画画。两人的精神交流肉眼可见变少。她们班的节目最终还是定为话剧,就演《雷雨》。一般的剧本就算是独幕,完整演下来也要小半个钟头,超出元旦节目的时间要求。但《雷雨》大家都在语文课上学过,知道剧情,正好可以像剪辑一样只演冲突激烈的高光部分,燃起全场的气氛。就算演得不好,急转直下的故事也足以博大家一笑。雨然用半周的时间改好剧本,就紧锣密鼓地展开试戏。小钟对自己参演兴趣不大,主动承包了剧组的服化道,跟组旁观,提改进意见,也算是半个导演。完整的流程走过两三遍,卡准时间,演员也几乎都找准了各自的角色。男女主角周萍和四凤挑扮相最好的两个人。贞观念侍萍的台词味道最对,这点大家语文课就知道。季北辰演鲁贵,他因为长得高,习惯性弯腰驼背,恰好符合原文的描述。只有两个角色一直定不下来。一个是周朴园,班里的男生都演不出封建大家长的威严,更别提此人身上道貌岸然却又人性未泯的复杂性。另一个是蘩漪,大家怜悯这个半只脚踏在封建棺材的疯女人,却不太理解和喜欢,没人愿意演。雨然一度把蘩漪的台词删得最精简,打算自己顶上,可她每次念到那句“是你把我引向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的路上去”,就要笑场。她不笑,也有别的人被惹笑。终究不是个办法。小钟开玩笑道:“你既然每次念都要笑,干嘛不把这句一起删了?”“再删就七零八碎了。”雨然认真想了想,还是否决了这种可能性,“蘩漪的戏份被删得太少,人物就快立不住。我特意从其他幕搬了这句过来,点出她命苦的一面。这可是灵魂所在。”“不怕,只要想削,总能找到下刀的地方。看看人家绿江,早被削得没有脖子以下了。”雨然摔下剧本过来揪她。“年轻人一时说错句话,你就不肯原谅我?”小钟用念台词的腔调夸张道。“不原谅。”雨然停下手,嘿嘿地黠笑,“除非……”小钟没等她说完就板起脸,“我背不住词,你休想让我去演。”雨然仍像粘人的狗狗一样,涎皮赖脸蹭过来,“听了这么多次,台词早就倒背如流了吧。”“我不会演剧。”小钟转了个方向,背对她坐。“试试看呢?想看你穿旗袍,我请你疯狂星期四。”为这顿白嫖的炸鸡,小钟勉为其难答应试试。结果倒很合适,既没有让这个角色太显眼,也没有太拉胯。戏份也不算太多,正好让小钟跟排练不会太无聊。只是她记台词的进度落后太多。别人都脱稿了,她还需一句句照着念。为了赶上进度,她不得不牺牲一个周末的时间来强化记词。大钟难得空下来,也被她抓了壮丁念对手的台词,一会是丈夫,一会是情夫,又念着念着忽然停下,道:“你适合演蘩漪。”“哪里适合了,我都没认真念。”小钟在演的时候会把声音压低扮老,以符合中年豪门太太的形象,但和大钟记词就没这么多讲究,不过是怎么舒服怎么念。小钟搞不懂他怎么看出来的。“不是演得像,是角色像你本人。”“哦?”大钟不知想到什么,忽笑出来,“有些话就是你会说的嘛。”“真的假的?现实里没有人说话像台词吧。”他低头扫过剧本,很快找到一句,模仿小钟假怒的腔调念出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完全一模一样。“偶然而已。”他继续翻,继续找,“不,我不愿意。我告诉你我不愿意。”小钟恼,“你就不能找点好词?”“很像啊。”大钟自言自语,又不禁笑。“刚才到哪了?”“鲁大海找少爷,你该退场了。”“临近结尾还有一小段。继续吧。”重新回到剧本。小钟没法将他的话当成纯然的玩笑,接下来的台词,一下子全变味了。
大钟把蘩漪想得分外年轻。要么是比同龄人早熟的哀怨少妇,要么是是深居简出日子太久,自然养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童稚之气,这和她所想象的老气横秋完全相反。小钟心里分外年轻的角色该是侍萍。爱时敢爱,断又断得决绝,侍萍身上有不愿老去的一部分。她意识到,她们心里不同的年轻原是不同的偏爱。是他先念着小钟,才不知不觉将角色想成小钟的模样?还是小钟和蘩漪一样,似他心中的梦想?“你叫什么,还不上楼去睡?”大钟又开始念词。语气太过寻常,小钟还以为他是跟她说话,不知所措地愣了好一会。“我请你见见你的好亲戚,这是你的媳妇。”小钟看着一大堆人物犯难,“不行。这里人物太多,站位也复杂,还是得等集体排练。先记熟前面吧。”“萍。”“你不要这样想。”“他们都学会了你父亲的话,‘小心,她有点疯病’,到处都偷偷地在我背后低声说话。无论见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后用铁链锁着我,我就真成了疯子。你想一想,你就一点、一点都无动于衷吗?”“是你自己要走这条路,我有什么办法?”“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你的父亲对不起我,把我折磨成石头样的死人。是你,突然从家乡出来,把我引到一条母亲不像母亲,情妇不像情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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