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忽然传来猛烈的咳声。跪侍在榻边竹席之上的随侍闻声,迅速跪直身体,膝行两步,忧心的迫切询问:“女郎身体可还好?”此言一出,声音很快被隐匿,恢復了夜半的静谧。
庭树的寒蝉鸣过数声,榻上的林却意才出声:“我无事。”随侍收回欲去整理帷幔的手,低头顿首为前面的僭越而伏罪,随后便以膝代足,恭敬的退避回竹席,继续侍坐。及至黎明后,随侍便时时注意着卧榻,主人不起,为婢之人即不能离开。漏刻铜壶中的水不断滴下,箭标也逐刻露出。在昼漏八刻时,随侍顶着冒犯之罪,伸手去掀开帷幔。随即只听惶急的脚步响起在室内,置于坐席旁边的人俑陶灯被踢翻,灯盘与陶俑腹内所积用来焚烧照明的鱼油淌了一地。“女郎吐血了,快遣人去把医师请来家中。”“再去报给女君。”甬道中,谢宝因疾行而来,其身后的四名媵婢努力随行。奴僕见家中女主前来,迅即低头行礼:“女君。”宫中医师从室内缓步退出,刚转身抬头就看见立在中庭的谢夫人,她一袭红色衣裾,在三重衣之外,罩以黑色素纱的襌衣,眉眼威严。他急下阶,拜了一礼:“谢夫人。”谢宝因轻轻一颔首,目光跃过面前的人,落在前方房室:“我家中小妹的身体究竟如何,为何会吐血?”医师闻言嗟叹:“女郎的身体已经有所损害,如今十分严重,应是自婴儿时起就有瘵在身[4],我见女郎搥胸吐血,恐是少时的宿疾再次发作。”谢宝因若有所思。在林业绥的命令下,从初旬起,林却意就专门有宫中医师前来医治,从前不能得知的病症,今日悉数清朗。她问:“能否医治。”医师沉默,然后正立:“尽心力而为。”得此一言,谢宝因丹唇含笑,身前的双手轻推出去,上身微躬一揖:“劳烦。”医师忙再拜,弯腰只求低于女子,不凌越于人。日昳以后,谢宝因从林却意的居室内离开。刚走近屋舍,就有一奴僕上前来禀报:“女君,三女郎的周傅母求见。”最后谢宝因坐于厅堂北面,望向堂上的妇人:“有何事。”周傅母跪地伏拜:“自仲春陆六郎得到王郎书法以后,时时乐在其中,陆夫人也常对女郎有所指责,在言语间怨恶于女郎。”谢宝因眼眸微抬,肃然淡言:“此为他人家事,我不宜多管,若她被陆氏有意怠嫚轻视,随时都能归来,博陵林氏永远都会保护她不受伤害,也必会为其要一个公理。”林妙意不躬身前来,身处其中的她大约都不以为是苦,自己又为何要因一老妇之言而去与陆氏交恶,若婚姻被破坏,最后林妙意再对她内怀怨恨。这次,她选择独善其身。林业绥归家后,先入居室,而后又离开去到屋舍西面的厅堂。他逆着阳光站在门口,于案上众多竹简中轻松找到伏案的女子。在这治理近日宗族事务的谢宝因在朦胧中察觉到有人逼近,警戒的睁眼抬头,见一身燕服的男子已经脱下文官所穿的皂袍,弯腰在她眼前。林业绥不再怀着会把人弄醒的小心翼翼,直接将其横抱在怀中,低声告之:“我明日要去蜀地。”因初醒而露出孩童心性的谢宝因伸手去触男子发上的玉冠,又对男子的耳廓又摸又捏:“因为昭德太子?”林业绥轻嗯一声。自开国以来,宗正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拥护嫡长子继承,虽然昭德太子私下信佛,但他们以为太子仁孝闻于四海,天资聪慧,自承帝命执圭在手,勤勉三朝[5]。士族欲以佛来废东宫,宗正所代表的李氏族人也迅速应对,只为保住昭德太子。既要保,又何必杀。如今宗正/寺拥护的也依然是嫡长子李乙,曾对天子偏袒李毓的行为举止多有嗤鼻,并常常教导天子,言明太子无大过,国事治理卓绝。只剩士族。此时士族或也早有发觉。王廉公掌握权柄数十载,当日又怎会不解他的言外之意,后又如此急切要他去信是天子所为,太原王氏当年在昭德太子之死中到底参与进去多少。他眼睑垂下,悲戚晕开。既为老师的隐瞒,也为太原王氏与廉公往后的出路。被男子抱着从堂上离开后,谢宝因举起手挡在眼前,在阳光的炽热之下,终于想起在陵江巨石上迟迟未能记起的事情,当即就开口献计:“去蜀地,何不去汶山郡。”林业绥剑眉微挑。中庭奴僕不多,谢宝因将脸埋在男子胸膛中,以此躲避刺目的光线,声音也当即变得闷闷的:“听闻五公主少时在宫中因为受惊想要内心清净,所以才一心修道,从此入手或会有所获。”昔年赴宴时,她曾听郑夫人说过此事,虽然言语晦涩隐蔽,但并不难解,言外之意大约就是贤淑妃心中始终坚持认为五公主当年是看见或听见亲父杀害嫡兄昭德太子之事,因而才会怨恨于宫廷与天子,离开数年都不愿再归。贤淑妃常常以此来胁持李璋。因为只要每提往事,天子必会无可奈何的退让。而五公主最后那些时日是在汶山郡的那座青城山上度过的,即使会留下些什么,也必是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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