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英睿低低地笑了,间夹着轻声的咳嗽。“市医院后有个润达写字楼,公司搬到这边的五楼了。”肖磊心里咯噔一声——谁好人把公司开医院旁边?“我现在过去!”冲出银泰大厦,他连等网约车的耐心都没。拎过一个共享单车,风火轮一样往市医院蹬。d城的夜晚,因不缺晚归人而繁华。九天大桥霓虹璀璨,桥面车如长龙。灯杆夹着发光的广告牌,看不清文字,只剩一块块晃眼的白。路口的红绿灯来回交替,像明明灭灭的人生。肖磊顶着寒风,等了一个又一个红灯,蹬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空气寒丝丝的,像是飘着无数根小钢针。路上的残雪已被碾成了灰黑滑塌的冰汤子,又被自行车轮切成两道长直的垄。街道逐渐变得窄了,头上的天也不再开阔。昏黄的灯光雾蒙蒙地罩着,看什么都隔着一层牛皮蜡纸。在拐过又一个相似的路口,蜡纸后蓦地出现一个人影。穿着驼色双排扣的羊绒大衣,系着米白流苏围巾。双手插兜,低头靠在路灯杆上。花白的发丝在寒风里波动,似一阵阵悲哀寂寥的叹息。肖磊瞬间起了一层汗。头皮微微发麻,好似感受得到每一根毛发。哐当!!他从车上跳下来,以前所未有速度跑了过去。耳边的风声像是涨潮,呼呼得堆起来,在抱紧黎英睿那一刻,又哗啦一声尽数落下。黎英睿被他撞得连连后退,滑着趔趄。两人踉踉跄跄地栽歪好几步,还是没站住,双双倒进了绿化带的花坛里。花坛里的积雪被溅得飞起沫子,洋洋洒洒,尽数落在滚烫的脸颊上。肖磊捞着黎英睿的后脑勺,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带着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阴影,缓缓罩下来。时隔半年的重逢,两人谁也没说话。交叠在寒夜的积雪中,沉默又火热地交织着唇舌。【作者有话说】磊子回来了!这肖磊坐在沙发上,转着脖颈打量。他苦惯了,这环境要放他自己身上,称得上不错。但要是放黎英睿身上,他简直心疼——冰凉的瓷砖地,陈旧的泡沫顶,漏风的铝合金窗框。屋里就一趟暖气片,又点着呼呼的加湿器,冷得连外套都脱不下。环境老还在其次,主要是噪音:外边过车的喇叭,路人醉汉的喊叫,楼上冲厕所的水声,一阵接一阵地不消停。黎英睿喜静,这地儿呆得指定闹心。“银泰那边儿不给租了?”“我精简了下公司体量,现在就五十来人,用不上那么大的。”黎英睿泡了壶热茶放到茶几上,“怎么又穿这么少,我不是给你买了羽绒服?”
“走得着急,没空找。”肖磊拉住黎英睿的手,拿拇指刮他手背,“咋瘦成这样。”“是不是老不少?”黎英睿就着力道坐到他身边,苦笑着往后拢了把头发,“一个来月没敢照镜子。本来打算这几天找时间把头发焗了,没想到你回来得这么快。”“等回家我给你焗。你这属于压力白头,能养回来。”肖磊摩挲着黎英睿的手,手心手背来回翻着看,“再给你配点中药,搓搓头皮。”“怎么这就回来了?你任期不是到一月底?”这话一出,肖磊打蔫儿了。靠北,他跑回来还没请假,算的旷工。转机当口被主管骂得狗血喷头,扣了一万来块绩效。“我请几天假。”“你要回国,还是走正常手续。”黎英睿看他心虚,换上严肃的口吻道,“管理层的工作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样无故旷工,是给别人添麻烦。作为组织里的一员,能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责任感。”肖磊搓了两把脑壳,没甚诚意地嗯了几声。等他说完马上转移话题:“哎,闺女儿呢?”“放她姑家了。”“咋又放她姑家?她不乐意搁她姑家呆着,嫌表弟欠儿登。”“她看谁都欠儿登。打算晚上接回来的,”黎英睿抽回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热茶,“这不睡着了,你给我打电话才醒。”肖磊伸手掰过他下巴颏,强势地质问:“你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黎英睿轻摁下他的手,端起茶杯吹了吹:“喝完茶就回家吧。这儿没有休息室,睡不下你。”“那你呢?”“我过会儿也回家。”“放屁!”肖磊指着书架上放的洗漱用品,“牙刷都在那儿戳着你糊弄鬼呢!”“开回家要四十分钟,在这能多休息会儿,没什么不好。”“黎英睿!”肖磊一把薅住黎英睿的衣领,抻到自己脸跟前,“你就这么祸祸自己是吧?我才走了四个月,你就把自己造成这个鬼样!我要再晚回来两天,是不是就得去坟地挖你了?!”“鬼样。呵。”黎英睿凄清地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走下去?”肖磊不说话,只是红着眉毛瞪他。“我马上就34了。这个岁数,这个病,往后的日子注定会一天比一天鬼样。”黎英睿微微后仰着头,闭上了眼睛,“和你相遇的时候,是我人生中最盛的时候。咱们就停在那儿吧,别往前走了,都别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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