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薇体弱,走走停停,去的地方并不多,时间却过得很快,一眨眼到了年底。明日要去万福寺,蘸碧提前将扶薇明日要穿的衣裳拿出来放好。去寺庙清净之地,穿衣最好不要过分亮眼。不过扶薇的衣裳大多颜色寡淡,尤其如今又是隆冬时节,她的衣裳更是以黑色为主。“这身可以吗?”蘸碧捧着衣裳问扶薇。扶薇瞥了一眼,点头。她刚读完段斐刚寄来的信。信里,段斐再次请求她回京。除了那些藏在字字句句里的想念,段斐还提到今年新春时,晋国定安王会来。他担心自己应付不来。两国目前虽表面上还算友好,可实际上随时都可能起战火。晋国的皇帝和定安王前年曾来过一次,那一次就曾让满朝文武心有戚戚。扶薇花了很大的心思,才将“贵客”送回。如今又要来了吗?扶薇看完信,将信笺悬于烛火里烧毁。宿清焉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扶薇手中正在燃烧的信,他收回目光,并不好奇。他好奇心向来不重,这倒勾着扶薇心里生出好奇。她燃尽最后一点信笺,将信笺最后一角至于香炉中。她托腮问宿清焉:“你瞧见我几次烧信,都不好奇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吗?”宿清焉微笑着,道:“既是给你的信,你看过烧毁也没什么奇怪。”扶薇追问:“你就不好奇是什么人总是给我写信?”宿清焉想了想,问:“你弟弟?”扶薇轻“嗯”了一声,轻叹:“一猜就猜到了,无趣。”灵沼从外面进来,禀告扶薇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备好了。扶薇起身去浴室,经过宿清焉身侧的时候,状若不经意地探手,指尖儿在他的手背轻轻划过。她已走远,宿清焉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背。手背上似乎还残着一丝酥意与柔香。宿清焉的突然回来,打断了扶薇的思绪,她泡在热水里,不由皱起眉陷入沉思。她知道确实到了该回京的时候。这段时日,时光如水匆匆而过,她一直没有去想归期。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永远推迟。扶薇想起前几日宿清焉随口说除夕时给她做个特别的花灯。要不……过了除夕再启程吧?扶薇沐浴之后回到寝屋,坐在炭火盆旁,将半湿的长发从一侧肩头垂落下来,烘烤着。宿清焉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动作自然地拿着巾帕给她擦头发。柔红的火光闪烁,扶薇脸颊上一片暖意。“薇薇,快过年了。”宿清焉开口,“我们回家吧?”扶薇微怔,继而缓缓蹙眉。“已经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家了。虽然母亲知道我还好好的,我也写了信回去。可是过年时,仍不舍得留母亲一人守岁。”宿清焉微笑着,温润道:“等过了年,我再陪你去别的东西四处走走。春暖花开时,各地景色必然比眼下的冬日更多彩绚丽。”他温和的声线擦着扶薇的耳畔,扶薇听着他向来能够让你心暖心安的语气,心里却乱成一片麻。还是要回去吗?她宿流峥那些不堪的事情,还是不可能一直瞒着他,对吗?也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永远的秘密。“薇薇?”宿清焉轻声唤。扶薇抬头,已经烘干的青丝从宿清焉掌中如丝似缎滑走。扶薇静静望着宿清焉的眼睛。他这双眼睛永远干净澄澈,有瑕之人望着这双眼睛,甚至会心生愧意。宿清焉立刻道:“若你还有别的安排,也并非一定回去。不管如何,我都陪着你。”扶薇只在这一件事上不够坦荡。这种不坦荡,让她午夜梦回望着睡在身边的宿清焉,时常自我厌恶。她因为眷恋宿清焉一时的好,而当了不敢承认的卑鄙小人。可她不能一直逃避,也没有打算一直瞒着宿清焉。那些错事,总要面对。扶薇笑起来,她说:“好啊,我们回水竹县。”宿清焉松了口气,道:“等去了万福寺,再歇一日,我们就启程。路上不要太匆忙。我算了算,腊月二十五六可以到家。”扶薇轻轻点头。“你安排就好。”她靠在宿清焉的肩头,凝望着炭火盆里不断升起、卷动的火苗。扶薇微微失神。她突然松了口气,觉得这样也好。既然她早晚都要离开宿清焉,让他看清她的真面目,也挺不错的。夜里,扶薇又做了噩梦。梦里,是家人哭天怆地的嚎声。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躺在地上没了知觉的人。她哭着往前走,在一地的尸体里走得踉踉跄跄。她一不小心被绊倒,白净的小脸蛋立刻沾满了鲜血。她转过头看去,看向绊倒自己的尸体。她认出那是乳娘的面容,她哭着伸出小手,使劲儿去蹭乳娘脸上的鲜血和脏泥。“醒醒、醒醒,阿娘你醒醒……”她一边推着一边哭。父亲忽然抱过来把她抱起来,一边抱着她往外跑,一边捂住她的嘴巴叫她不要哭,不要被人听见哭声。
她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望向父亲的身后。熟悉的家,熟悉的一张张脸庞,都被鲜血染脏。到最后,她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了红色。扶薇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喘着气。宿清焉听见声音睁开眼睛。“薇薇,怎么了?”宿清焉坐起身来,伸臂抱住扶薇,将她轻轻拥在怀里,“又做噩梦了吗?”扶薇又连连喘了两声,胸腹间的憋闷难受才稍微好转些。她深吸了一口气,低语:“所有人都死了。”宿清焉将她鬓间的碎发慢慢理顺,温声问她:“是做噩梦了,还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扶薇的眼里慢慢浮现了困惑。“我也不知道是噩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那些梦像真的一样,可是这又与她的记忆不符。她到底是该相信那些时常梦见的梦境,还是相信自己的记忆?宿清焉从来不会做梦,更不知道什么是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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