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装置展,沈弗峥问她对那家西装店有没有兴趣,那店也有年头,从一个意大利布商手上接过来的,跟州市的宝缎坊有点像,一西一中,一个做男装一个做女装。
钟弥说去看看。
却在心里想,宝缎坊可不是什么会员制。
中国人讲究来者是客,是老外喜欢划分客人的东西,就不说这种私人定制了,连各大奢牌也酷爱饥饿营销抬身价。
这会儿过去时间有点紧,那家老店光是袖扣可搭配的材质就有一百多种,布料更是丰富到能看得人眼花缭乱,两排古董成衣隔着玻璃讲述西装发展史,不亚于小型博物馆,草草看不完。
他问是待会儿见完人带她去看看,或者他现在找个经理过来带她去。
钟弥说:“等你带我去看。”
后面的一波三折钟弥不能预知,不然这会儿她就应下后者,跟着经理去参观西装店,也不会碰见不想看见的人。
两人往商务区走,钟弥回忆起他并不常穿西装,甚至她从没见过他穿西装,州市晚宴那次,他也只是穿了件稍挺括正式的衬衫。
唯一见过的他的西装,还是他送她去宝缎坊取旗袍那次,她淋了雨,拿他的西装往自己身上穿。
钟弥问他:“你是老主顾吗?”
“谈不上,家里一个亲戚开的,每年总得去个一两趟,照顾人家生意。”
想到京郊那家园林一样的私房菜馆,钟弥失笑:“沈先生需要照顾的生意真多。”
这是调侃。
沈弗峥却笑着偏头,从容应和:“所以有时候会觉得很累,也觉得很没意思。”
钟弥嘴唇稍稍动了下,没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看他。
他身上少见奔波感,以至于很难让人想到他累不累这种问题。
在无数拼命转的小齿轮面前,大齿轮拨动一格是否来之不易,物力维艰,似乎不在常人思考的范围内。
在人生是否有意思这一问题上,不同世界的两个人会缺乏共同语言,钟弥没办法轻飘飘接一两句话,装作很懂他的样子。
她本来就不懂。
视线收回室内,钟弥远远看见转角高高立着的瓷瓶那儿,走来两个男人,除了旁巍她认识,旁边那位殷勤跟旁巍说话的男人,钟弥也认识。
钟弥皱住眉。
她对这个圈子知之甚少,以至于旁巍会和彭东新认识,她不晓得该说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甚至……沈弗峥跟彭东新认识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钟弥立刻坐立难安,喉咙口仿佛有一股灼意在干烧,她握杯子,喝下一大口花茶,没能压下这股凭空生出的燥。
眼见他们要走过来了,钟弥仓促起身跟沈弗峥说:“我去趟洗手间。”
沈弗峥是什么反应她都没来得及看。
钟弥步子很快,走到稍远稍隐蔽的地方才回头观察,旁巍跟彭东新快走到沈弗峥面前时结束了对话,旁巍入座沈弗峥对面,看了桌面上的茶,招手喊服务生过来,问了两句,点了些什么。
而彭东新跟沈弗峥打了招呼。
钟弥对这人有几分了解,晓得这位彭少爷不是对谁都能有这份打躬作揖的姿态。
可沈弗峥对很多人都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很难看出他待人的差异,甚至于他不认识不记得彭东新这个人,冲在旁巍面子上,他可能也会微微颔首应一下。
钟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彭东新走了又回来,从一个女经理手上拿来一瓶酒,放在桌子,笑着说了两句话,再度离开。
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钟弥越发心慌,她怕事情会弄得复杂,也不想沈弗峥这么快知道彭东新曾经逼她就范的那些糟烂事。
他如何反应都不好。
他如果替她撑腰做主,会让她在这段还没明晰的暧昧感情里陷入更大的被动,但如果他不作任何反应,她的心情估计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一时头疼,胡思乱想了许许多多。
她权衡不出来什么最优解。
可能离开太久,这时手机响动,沈弗峥打过来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酒店的淡淡香氛此刻叫人头晕,钟弥靠着冰冷的墙,心头忽生本能一样的退意。
她嘴唇嗫嗫出声只喊了他名字,却没有准备好下文:“沈弗峥……”
听筒里还有旁巍的声音,正讲到什么地产政策,说那块地皮现在限高,估计不好处理。
沈弗峥似乎只在听她说话,听出不对劲,可能是起身了,旁巍的声音便消失。
“怎么了?要我现在去找你吗?”
明明不是面对面,钟弥还是稚气地摇了摇头:“不用——”
“我没事的,就是……”她顿半天,似逃避又似胡言乱语,“我好像……有点困了,很困,我想睡觉。”
他在那头低低笑了声:“怎么跟个小宝宝一样,吃饱了就要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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