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衣息额间隐隐作疼。
他方才陪着郑老太太与苏氏吵嚷了一回,只觉身心俱疲,脑袋更是胀痛无比。
思及此,他便扬起眸子来仔细端详了一回烟儿。
心里竟是掠过了个怪异的念头。
若是非要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一个哑巴要比那些能说会道的丫鬟好上许多。
这念头不过想起一霎,便又被后涌起的戾气生生压下。
这哑巴上一回胆敢违抗他的吩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若不是留着她还有几分用处,阖该几棍子打死了才是。
“呃”
一声如莺似啼的凄厉呢喃打断了郑衣息的思绪,他循声朝着烟儿的方向望去。
便见她惨白着一张脸,紧阖的杏眸里滚下斑驳的泪意,好似林野间被母兽遗弃的纯澈小鹿。
他凝神细看,便见烟儿的丹唇一翕一合,虽只泄出了些零碎不成形的呓语,可郑衣息还是看懂了她的嘴型。
她在唤“娘亲”。
近来,双喜只觉得自己的差事越来越难做了。
先是被一同在澄园伺候的冰月痴缠,央他去世子爷面前为她说几句好话。
世子爷最不喜心机叵测的丫鬟。
明明是冰月、霜降与珠绒三人打碎了老太太的红沁福寿瓷瓶,可最后被押去荣禧堂受罚的人却是烟儿。
这里头的官司爷一瞧便知,自然是恼了冰月等人。
冰月拉着双喜的袖子,泪眼汪汪地说:“本以为爷并不把那哑巴当回事儿,谁成想爷会特地去荣禧堂捞她,早知如此……”
双喜却冷冷地打断了冰月的话,眸中漾起了些许薄怒,他问:“咱们都是为奴为婢的人,最明白活在世上有多不易。可你们倒好,犯了事却还要让个更不易的哑巴为你们抵命。”
好不容易摆脱了哭哭啼啼的冰月,双喜又去小厨房里寻了一筐银霜炭,烧热了以后方才端进了正屋。
可还未立定着歇上一会儿,郑衣息的吩咐已落了下来。
“去替她烧两个汤婆子来。”
双喜这回当真是懵在了原地,那一霎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到门帘后飞来一只琉璃杯盏,险些要砸上他的额头时,双喜才回过神来,一溜烟地离开了正屋。
而斜坐在临窗大炕上的郑衣息也瞥见了双喜惊愕到失态的神色,略有些不自在地饮了口茶,才压下心里错乱的思绪。
这哑巴再可怜又如何?不过是贱命一条,不值一提罢了。
他倏地搁下茶盏,整个人又恍如浸在了无边的冷意之中。
烟儿醒来之时,脸颊上已敷了一层清凉消肿的药膏。
她躺在罗汉床之上,身上盖着厚实的羊绒毛毯,手边还塞着两个温热的汤婆子。
意欲起身时,便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缓缓走上前来扶住了她的皓腕,嘴里道:“姑娘慢些。”
烟儿被这道清清灵灵的嗓音吓了一跳,杏眸里染着深切的疑惑。
那小丫鬟忙展颜一笑道:“我叫圆儿,以后便由我来伺候姑娘了。”
圆儿一张鸭蛋脸,笑时还会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说话也爽利讨喜。
烟儿渐渐地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她被老太太院里的人拖去了荣禧堂,不由分说地便被关进了柴房里,不多时便有个婆子过来行私刑,下了狠手要治烟儿于死地。
她并未打碎那红沁福寿瓷瓶,不过是被人推上前去抵命罢了。
后来,郑衣息走进了柴房。
俯在她耳边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通房丫鬟。
烟儿不想死,便只有点头答应这一条路。
她自问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可人贱命轻,躲不过那些恃强凌弱之人肆意的践踏。
从鬼门关里走了几回,也让烟儿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这一身容色于一个哑巴来说,并不是件幸事。
躲也躲不过,那便只有直面相对。
那些人有他们的手段,她也有自己的倚仗。
她不想害人,只求自保而已。
郑衣息非但是给了烟儿通房丫鬟的名头,还匀出了正屋里的暖阁供她歇息,并从外院里遣了个小丫鬟圆儿贴身伺候她。
冰月三人知晓这等消息时,捧在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惹得探亲归来的李嬷嬷板着脸教训道:“做什么毛毛躁躁的?”
李嬷嬷是郑衣息的奶娘,在澄苑内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她自来对冰月颇有微词,又从双喜那儿听说了红沁福寿瓷瓶一事,愈发不喜冰月,只说:“爷念在你勤勤恳恳地伺候了三年的份上,才没将你发落出府。你可别会错了意,再做出什么下贱的事儿来,我可饶不了你。”
一席话说的冰月脸颊胀红,窘迫得好半晌不肯抬头,低着头垂泪不止。
晚间歇息时,郑衣息尚未回府。
冰月与霜降一齐躲在寮房里,小声地商议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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