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演完毕,已经是半夜了,居庸关的风大,陆善柔躺在临窗大炕上听着风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炕上很暖和,她想着父亲当年当上顺天府提刑所推官、在城隍庙里过夜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难以入眠呢?
一个举人能够当京城的推官,实属不易,他上任之前应该是满怀热情、诚心诚意在城隍爷面前发誓,清正廉洁,辨别黑白曲直,不让好人蒙冤,不让坏人漏网。
父亲用一辈子来履行承诺,可是城隍爷啊,你为什么没有保佑他呢?
正思忖着,陆善柔隐隐听到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的,时断时续。
陆善柔拉动了枕边的绳子,另一端是金铃,在隔壁魏崔城的房间。
为了保护未婚妻,魏崔城和衣而眠,人睡了,耳朵还是保持警惕,听到金铃的声音,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陆善柔房间。
陆善柔已经点燃了蜡烛,问他:“你有没有听到哭声?”
魏崔城今晚差点就窒息了,很累,脑袋挨着枕头就睡了,除了铃声,他什么都没听见。
魏崔城摇摇头。
“你再仔细听。”陆善柔说道。
过了一会,压抑的呜咽之声再次传来。
魏崔城说道:“城隍庙里,不至于闹鬼吧,应该有人装神弄鬼,我去看看。”
陆善柔反正也睡不着,就穿戴整齐,和魏崔城一起出了房门。
哭声时断时续,寻声而去,魏崔城和陆善柔从寝殿找到前殿,把郭佳嘉也惊醒了,三人一起找,最后在一间偏僻的配殿里找到了哭声所在。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和郭千户先进去看看。”魏崔城和郭佳嘉举着火把,推门而入。
很奇怪,在推门的那一刻,本来压抑的哭声变大了!
“什么人?装神弄鬼,快出来!”郭佳嘉大声说道。
没有人应答,回答他的只有哭声。
魏崔城举着火把,走近发出哭声的地方,纵使他胆子大,也吓了一跳,“这……是人皮吧?”
郭佳嘉走过去细瞧,但见里头墙壁上挂着一个个残破的人形,外皮都变黑了,里头塞着草,一只老鼠从残破的皮里钻出来,填充的草也随之掉落在地上,人形皮囊就像泄气似的,瘪了一点点。
原来这些都是大明开国之初,洪武朝严惩贪污官员的酷刑——剥皮楦草。剥了贪官的皮,经过防腐处理之后,填充干草,做成草人,在城隍庙里示众,被万民唾弃,以儆效尤。
洪武朝之后,大明取消剥皮楦草的惩罚,这些草人就被搬到了偏僻的地方,成了老鼠窝。
一阵北风吹进来,灌进了被老鼠咬破的皮囊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这就是陆善柔听到的“哭声”。
原来哭声就是风声,难怪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
破案了。
郭佳嘉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些东西都快一百年了,一直没有后人认领回去安葬,与其留在这里喂老鼠吓人,不如一把火烧了。”
郭佳嘉命士兵把一个个草人搬出来,生了一个火堆,全部堆上去烧成灰。
陆善柔不喜欢闻人皮烧焦的味道,“我先回去了。”
这时,一个士兵来报,“郭千户,夫人送来了夜宵。”
郭佳嘉眼睛在笑,嘴上却说:“哎呀,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给我送夜宵,我这里又不是没有夜宵吃。两位,一起去吃吧?”
陆善柔是有眼色的,人家小夫妻半夜吃夜宵,没准还会做点别的,就不打扰了。
陆善柔说道:“我和魏崔城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我们回去睡了。”
郭佳嘉抱拳说道:“慢走,不送。”
陆善柔回到寝殿,这一回再也没听见鬼哭,这一折腾,人也累了,倒头就睡。
梦境。
陆宅,后花园。
陆善柔看见父亲把一只死兔子的双腿用绳子捆着,然后把兔子放进金鱼池里,兔子沉了下去。
“爹,你在做什么?兔子这么可爱,交给厨房炒了吃多好,为什么拿去喂鱼?”
父亲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树干上,“我在做个试验,春夏秋冬各放一只死兔子,记录兔尸从放进水底,到浮上来各自需要的时间。”
陆善柔说道:“兔子和人差太多了,最好弄一头猪。”
“你说得对。”父亲频频点头,又摇摇头,“你娘不会同意的,弄只兔子我都好说歹说,她才勉强点头,不准我瞎动她的后花园。”
陆善柔说道:“夏天浮的快,我和爹轮流守一个时辰吧。”
“真是爹的好闺女。”父亲捏了捏她的鼻头,“我去看新案的卷宗了。”
陆善柔坐在金鱼池旁的石凳上,咕噜咕噜,一串串气泡从池塘里冒出来了。
这么快就浮上来了吗?
陆善柔盯着池塘表面,气泡越来越大,兔子居然变成了魏崔城!
魏崔城漂在水面上,双手双脚皆被束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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