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王七郎忽然就又低低地说了一句:“程兄,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我姐姐了。派了许多许多的人出去找,可是都没能找到人。当时护送她的部曲们不见了,她也不见了。”
程灵顿觉一滞,是了,她没有将王漪已经死亡的消息直接告诉过王七郎,所以王七郎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呢。
那么,到底要告诉他吗?
是让他就这样抱着一线希望继续寻找下去,虽然他大概永远也不能再找到王漪,但至少心里有个念想……
还是说,可以借此机会告诉他实话。
不论如何,给他一个真相?
程灵心中思量了片刻,终究站起身道:“王兄,我们到廊下走走吧。”
这就是要避着人跟王七郎单独谈话的意思了。
王七郎连忙站起来,其他人自然就自觉等在厅里了。
程灵带着王七郎来到靠近月洞门边的廊下,这里的视野比较好,能看到墙角的修竹和一小片青葱的菜园子。
是的,就是菜园。
这是穆三娘带着程大妮程二妮种下的,经过大半个月的养护,菜苗都冒了头,绿油油一片,很是喜人。
这个时候夜雨还在下着,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王七郎忽然就抱了抱自己的双臂。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心里积了许许多多的难过,跟谁都无法诉说,好像只有在程灵这里,他至少还能哭一场。
程灵就从腰间挎包中掏了掏,忽然掏出一枚精巧的银簪来。
银簪被递到王七郎面前,王七郎呆了:“程兄,这……这是我姐姐的簪子?”
你偏心谁?我偏心你啊
程灵最终选择了告诉王七郎真相。
但她没有将最难堪的事实全部剖开,这是要遵守最初的承诺,维护王漪的尊严。
哪怕——是在王七郎面前。
程灵是这样说的:“我在卢县东山遇见她,当时她已经奄奄一息。杀了一名临海王麾下的乱军,对我说,王氏子弟,宁可站立死,不可忍辱生。”
王七郎却整个儿都是懵的,他眼睛直直地看着程灵,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程灵只能又说:“她身边没有从人,我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又是因为什么才只留了她一个人在那里。她托付我说,这枚银簪是她的信物。请我带银簪见你,你……”
王七郎声音干涩道:“是我阿姐请你到临海军来救我的吗?”
王漪其实没有请程灵去救王七郎,因为这在王漪看来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一件事情,体贴如她,又怎么可能会如此为难程灵呢?
程灵说:“她请我尽力而为。”
王七郎便红着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话音未落,第二句又紧接着来了:“你连我都能救,你连临海王都能杀,你连那样的绝境都能突破,还有文星湖上,大家都说你是活菩萨,你那么厉害……”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一连串的追问,程灵沉默以对。
而吐出这一连串话之后,王七郎的情绪终于到临界了。
“她真的死了吗?”他最终又问出这么一句。
话音落,泪水再度从王七郎的眼角滑落。
不,不应该说是滑落,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像是山河决堤,像是海浪滚落。
程灵只说:“是我亲手将她掩埋的。”
王七郎就痛哭了起来:“你埋的她,你能埋,为什么你不救她?”
话音落,他一边抹了把眼泪,又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我控制不住。程兄,时局太乱了,我也不知前路该如何。总之你做好准备吧……”
说完这一句,他再也顾不得其它,只低着头,疾步就往程宅外头跑。
外头还下着雨呢,他却如同来时一般,不论风雨,只顾奔行。
程灵默默追出去,顺手抄起了放在门房的一把伞,撑开来走在王七郎身边。
王七郎踩着雨水闷头跑,程灵如影随形般跟在他身后,除了帮他遮住了头上的雨,竟是无声无息的,一丁点儿存在感也没有。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就这么跑了不知多久,直到穿过大半个赤霞城。
王七郎跑得精疲力竭,终于来到郡守府所在的那条街。
街上有巡街的下人惊呼:“七郎君,你怎地在此处?快,快些回家。”
下人们呼啦啦涌上来,有人帮王七郎撑伞,有人扶着他往府内走。
王七郎想要推开人,却是胳膊沉重,竟一丁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他只能说:“你们走开!都走开!该来的时候不来,要你们有什么用?”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不敢怠慢,只是扶着他进府。
王七郎回头看,身后却是空荡荡的,那个为他撑伞,跟着他回家的人不见了。
一切仿佛都不过是幻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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