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出席的周纯熙——那一场用华丽拼织起破碎的婚礼,新娘的脸上,黑色的眉,黑色的眼线,深棕色的眼影,以及酒红色的唇。
很多年后,澧兰还是会记得,孔安离开的那一个深秋,她像一个游离于人世的野鬼,默不作声地完成着她对他的承诺。
她极力地保护着孔安最后的尊严,忍痛成全着他最后的心愿。她将他的死讯深埋心底,将他在人世间的痕迹一一抹去。
最后,她又回到她与孔安最后相处的那间房子里。她问房东是否能由自己租下那间房,房东却说孔安上个月就跟她退了房,并且多付了两个月房租,说要等房里住着的那位姑娘找到房子后再一起搬走。
房东说,她已经找到了下家,等澧兰搬走后,新的租客就会过来。
秋季阴冷的房间里,澧兰蹲在不知何时又落了灰的电视柜前,拿出那架陈旧的木雕钢琴,握在手心,只觉得冷冰冰地,没有任何温度。
整洁空旷的房间里,澧兰已收拾好了所有的行装。这是她在这间屋子的最后一天,一个行李箱立在门前,她即将轻装离去。
孔安的遗物,已如他所愿,化为灰烬,葬于秋风,片痕不留。
除了这架木雕钢琴。
澧兰捧在手里,自私地想,这是她送给他的,也算是她的东西,所以,她要把它留下。留下它,就好像留下了她一生倾尽的爱恋。
澧兰知道,为着心底的那一点私心,一点留恋,她一定会产生继续住在这里的想法,尽管这不是一个与她理性人生相符的选择。所以,孔安提前为她做了决定,提前帮她斩断了留在这个晦暗角落里的缠绵情思。
她握着那架木雕钢琴,默默地想:让我留下这最后一点纪念。孔安,我会忘了你,但是,我不会忘记我的青春。
城市的空气里遍布了干燥的寒意,连窗台上的仙人掌也被冻得瑟缩了身骨。
那一天,澧兰走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那盆寂寞生长的仙人掌,脑海里又浮现出孔安最后一次回家时的情景。他把它放在窗台上,对她说:“有人告诉我,这里面有很多秘密,可惜我太过愚钝,到今天也没能参透。”
从那一刻起,澧兰的目光就久久地停留在了这盆仙人掌上,她思索、搜寻、查找、叹息了许久,才知道它来自云南。但这只是最浅显的秘密。澧兰并没来得及问孔安,他什么时候又去了云南。后来她想,就算她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仙人掌和他一样沉默,在穿过玻璃的晦暗日光映照下,显露出一股干冷瑟缩的寒意。
门外突然传来了断续的敲门声。
澧兰一动未动,她知道这声音不会持续下去,因为屋子里的主人已经死了,没有人会来找他。
如她所料,门外的人也并没有很执着,仿佛只是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便终止、离去了。
澧兰的眼睛依然停留在窗外,她看着一个消瘦、憔悴的身影从楼栋里走出来,这是被她拒之门外的纯熙。她看着她依然充满了凄凉的美丽,和不久前的孔安一样,站在那辆落满了黄叶和灰尘的汽车前,站了很久。然后,她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干枯的手,去触摸那扇在风雨侵蚀下变得陈旧而迟钝的车门。
澧兰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拿出手机,打开信息界面,一行清晰的大字再次重现在眼前——
“不要动我的车。”
这是孔安留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
澧兰缓缓抬眼,看着窗外楼下手已落在门把上的纯熙,突然忍不住笑了,低声自语道:“孔安,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我吧。”
后来的事情,澧兰便没再说了。其实,就连故事的结尾,也在她仓促而断续的讲述中变得模糊而不可尽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孔安已经消失了,像他希望的那样,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痕迹。
哪怕是在澧兰的心里,他的痕迹也在渐渐淡去。
我曾问过澧兰:“你总是孤身一人,是在守着什么回忆?守着回忆里的什么人吗?”
澧兰感到惊讶,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默不作声。在这个保守封闭的小城里,女孩们大都早早结婚生子。即使澧兰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将近三十的年纪,但在这个视婚姻为归宿的环境下,也免不了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澧兰是知道这些的,但她从未将那些议论与猜疑放在心上。在经历了大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后,她选择回到这里,回到她的家乡,去继续她对美丽的追求。在她决定回到这里的那一刻,她便能够想到与这安静平和的生活相伴随的对女性婚育的传统束缚,但她并不恐惧、并不怯退,经过岁月的沉淀,她早已能够对自己选定的人生路向保持坚决。
直到今天,澧兰还是一个人,她说:“女人,靠父亲,只能成为公主;靠丈夫,也不过是个王后;只有靠自己,才可以成为女王。”她说到这儿时,停顿了片刻,然后纠正道:“不,是国王。王就是王,为什么前面要加一个‘女’字?那岂不是默认了正统的王是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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