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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桐见他憔悴得厉害,便劝他去看病。他条件反射般地说道:“我没病。”
仿佛是从一刻起,在他发现自己那些根植于身体、藏不住的、不断生发的异于常人的思想之后,他开始更加坚定地声称自己没病,他不断地想要说服自己,他说:“我没病,是你们有病。”当然,后半句,他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多年以后,他遇见了另一个和他有着相似病症的人,她会很认真地听他说:“我没病,是你有病,你是个变态。”她会笑着承认,她说他说得对,她有病,她是个变态。
然后另一个声音就开始在孔安的心里回荡:你也有病,你也是个变态。你如果不是变态,怎么会被一个变态吸引呢?你如果不是变态,为什么还要为了一个变态要死要活,甚至于享受变态施加给你的折磨与血腥呢?
这些矛盾、扭曲,比绵里针难寻,比海里沙难辨的思绪,亘古缠绵地盘绕在他的心头、脑海。这些错综复杂的思绪,对孔安来说,是一种极端的痛苦,这种痛苦带给他的冲击往往要超出纯熙本身。
他开始发现,他从前所以为的对母亲的憎恶,并不是源于她一意孤行所选择的职业带给他人生的原罪,而是因为她爱她的职业胜过于爱他。他不喜欢她总是周旋于各色男人之中,哪怕她与他们之间充满了虚与委蛇,他不喜欢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些除他以外的人身上,他希望她的眼中只有自己。如果不能,他也不愿像个乞丐一般去承接她那在旁人身上周转后留给他的所剩无几的目光;如果这样,他宁愿与她永生不见。所以,旁人只道是如英抛弃了他,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他先抛弃了如英。
他时常感到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爱他,如英不是,之贻不是,纯熙不是,澧兰也不是。又或许,纯熙是的,她总是能给他最想要的关注,即便她不在他身边,即便她站在别的男人身旁,他也能感受到她是爱他的。但是,这份爱有悖于伦常,也有悖于世俗,它非理性、非光明,它潜藏于黑暗,似带刺的玫瑰、含毒的罂粟,于无声无息间将他的五脏六腑扎得鲜血淋漓。
然而,他又没有任何立场置身事外地去指责纯熙,他同样黑暗,同样扭曲,邪恶往往交互,他何尝不爱她对一切冷漠唯独对他奉上的热情?他也曾喜欢纯熙反复无常的样子,喜欢她发疯说要跟他生孩子的样子,喜欢她心甘情愿乃至渴望被他杀死的样子,基于理性的拒绝不能掩盖内心嗜毒般的沉迷。
在理性与情感交错的迷乱之间,他始终怀着一份清醒的认知:他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那种全心全意的关注,只有纯熙能给他,但这份独一无二的关注却源自于纯熙的异常,她和他一样,都有着世俗伦常所不能容纳的畸形人格。这种人格不管是先天既存,还是后天孕生,都注定了他们非常理的相处,及其所产生的非常理结局。
如果他们不曾相遇,或许都能够在扭曲中苟活一世;然而,他们一旦相遇,两种异常相撞所激发的火花足以点燃起一场铺天的烈火将他们一并吞没。他愈发肯定,共同毁灭,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也是他们在遇到彼此以后,唯一能有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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