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令瞻对她说:“我要去回龙寺寻得一师父,你病体已愈,随我一同去还愿吧。”
照微隐居回龙寺时,曾多蒙得一照拂,乐于去拜访旧交,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往回龙寺驶去。
前段时间春雨丰沛,照微卧床时,常听见院中雨打芭蕉。近日放晴,见山路两侧树密叶茂、郁郁葱葱,阳光暖洋洋照在身上,忽生流光飞逝之叹。
祁令瞻一路上阖目不言,似是休憩,又似在斟酌心中话语。将望见寺中舍利塔飞檐时,他睁眼看向照微,突然说道:“太子太傅姜赟有个孙女,芳龄二八,内侍省派人求访,说她貌丰德懿、兼采诗文,又家世清白,可堪为后。”
照微闻言眉心一蹙,“兄长此话何意,不妨直言。”
祁令瞻道:“照微,斯人已逝,而生者犹存,窈宁以如此决绝的方式与姚贵妃撕破脸,你若入宫,必会与她形同水火。”
照微冷嗤:“那又如何,我不怕她。”
“你当然不怕她,但我怕你,”祁令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怕你步窈宁的后尘。”
他知道照微性子不受人欺负,可那宫苑深深似炉,仇恨烈烈如火,纵然十足赤金,天长日久,也有烧到变形的时候。
这已是他唯一的妹妹,祁令瞻不愿再赌。
照微知他所忧,只是天命造化,偏令惜身者殒命,吝财者穷途。回龙寺越来越近,她松开车帘,回身坐正,对祁令瞻说道:“听闻姜太傅年内就会致仕回乡,他若是撇下一个孤女在宫里做皇后,抢了姚贵妃的位子,这皇后便也做不长久了。姐姐自尽那天,不仅是当着我与姚贵妃的面,也是当着太子的面,你可知她对太子说了什么?”
祁令瞻不知。那日他入宫时,窈宁已经死去,长宁帝几近疯癫,唯有内侍省押班张知,抹着眼泪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
只是他并未跟去临华宫,皇后对姚贵妃说了什么,他一时也不知情。
照微却是听见了,她倚在车厢壁上,脸上现出一瞬凄然的冷笑。
“姐姐指着姚氏对太子说:阿遂,你看清楚,她今日能杀我,明日也不会放过你。你绝不可认她为母。”
祁令瞻闻言深深蹙眉,心道,太子衔恨,抚太子者必与姚氏为敌,窈宁真是将所有退路都封死了。
只是偏要将照微再搭进去,这个局面才有转圜吗?
马车停在回龙寺前,照微先俯身下车。四月山寺桃花始盛开,拂袖风吹,纷纷落在她身。她拈起衣上桃花,回身望向祁令瞻,忽而灿然一笑。
她说:“兄长不必为我担心,我要入宫,非只为抚育太子,我要看姚清韵自刎于姐姐灵位前,我要姚氏一族,血债血偿。”
第18章
祁令瞻来回龙寺见得一,是为了解谶。
“你曾赠我两句谶言,‘烈火烹锦万千相,鸿飞雪落两茫茫’。”
祁令瞻与得一对案而坐,缓缓转着手边的建盏,说道:“如今舍妹仙逝,如鸿往西天,空余指爪在泥途令人茫然,是应了后一句,却不知前句又作何解?”
得一道:“谶由心生,世子不妨先自解。”
祁令瞻转头望向窗外,说道:“依我看,前一句隐喻的应当是照微。”
照微没有打扰他们,正抓了一把秕谷在庭中喂鸽子,日光洒在她脸上,像剔透无尘的玉人。
“她眼下所求之事,正如锦帛投身烈火。烈火烹锦一时绚烂,转瞬则文质俱灭,能有什么好下场……我不忍见她如此。”
得一说:“世子有不忍人之心,此为大善,但解谶不妨观照自身。”
祁令瞻道:“我无所求,亦不惧生死,但我的家人……”
“为他人求也是有所求,有所求则金钟罩目,灵根不明。”得一将一盏清水推至祁令瞻面前,水面微晃,泛着日光入室的粼粼金光。他问祁令瞻:“世子何以笃定照微是锦帛,而非烹锦之烈火?”
此言令祁令瞻微微一怔。
庭院里,照微失了耐心,将手中秕谷扬向半空,满地鸽子扑棱棱绕她飞舞,翅羽刮过时撩起她的素裳,而她从容立于其间,神色不改。
锦帛娇贵质软,确非照微之性,可说她是烈火……
祁令瞻同样想不通,“她是烈火,谁为锦帛?”
得一不答,指着墙上两幅山水图给他看,一为四面高崖,巉岩环绕,另一为苍山远景,晨光遍照。
祁令瞻说:“左幅不知所处,右幅倒能认得,应当是回龙山,左上角露出的飞檐,是回龙寺中舍利塔琉璃顶。”
得一笑道:“左幅也是回龙山。阁下识其二而不识其一、知其远而不知其近,只缘身在此间矣。”
身在烈火间,当局者迷,四顾不知谁为锦帛。
祁令瞻闻言默然,半晌,起身朝他一揖。
“看来世子是悟了。”
“若真如此,也算不得坏事,”祁令瞻温和道,“既已身处其间,吾愿亲手执炬。”
他起身告辞,照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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