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珊这次没有拦阻他重修圆明园,也没有替恭亲王说话,只敷衍几句,劝他别生气。
不多时长春宫慈禧太后口谕传来,说请皇帝皇后一同用膳,蕴珊便和载淳一道出门。
踏出殿门,看见门边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
今日是载濓第一天当值。
蕴珊顿住,微笑问道:“这是惇亲王家的濓贝勒吧?”载濓忙答应着,又行了礼。
载淳笑道:“正是他。”又冲载濓笑道:“还是皇后提议,说让你来辅佐朕,也顺便历练历练。”
载濓忙谢恩。
蕴珊只微笑看他,说道:“不必谢本宫,尽心伺候皇上便是。”
至长春宫时,天色黄昏,殿内初掌灯,灯火荧荧。慈禧太后端坐堂中,见皇帝皇后入殿来,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直剜了蕴珊一下。
二人向太后请了安,太后笑道:“起来罢。”
慧妃和瑨贵人也在,向皇帝皇后行了礼。慧妃通身锦绣华服,头上珠翠满戴,妆容亦是极尽艳丽。瑨贵人不敢盖过慧妃风头,家底也不及慧妃丰厚,行头稍朴素些,却也看得出是精心妆扮过的。
各自落座,太后笑道:“二月初二好日子,额娘图个热闹,想着叫你们几个孩子来聚一聚,陪额娘用膳。好些日子没有跟皇帝皇后一同用膳了。”
有最后一句话在,载淳不好拒绝,便只得含笑答应。
吩咐传膳。
慧妃面圣机会有限,趁着在慈禧太后跟前,便忙攀扯着皇帝说话。瑨贵人虽然胆子小,但也盼皇上留意,因此也小心翼翼偶尔接几句话。
载淳不耐烦地敷衍着,只偷眼留意蕴珊的反应。
若在前世,蕴珊必然被慧妃和瑨贵人分心,但今日她心里挂着许多别的事,便未在意,只望着对面花几上摆的一个松树盆景发呆。
载淳见蕴珊如此,一顿饭便索然无味。
晚膳毕,撤了膳,载淳便欲告退,尚未开口,太后笑道:“忽然想用些塌喇(满语,酸奶)。来人,叫小厨房弄些来。皇帝小时候最爱这个,回回用过正餐,还非要再来一碗的。”又道:“给钟粹宫也送一碗去。”
载淳便没动身子,再多坐一会儿。
塌喇不多时便呈进来。
宫中等级森严,太后、皇帝、皇后、贵妃(因慈禧偏爱,慧妃以妃位享贵妃礼遇)、贵人,各自用的碗碟筷子都不同。用膳时分开桌子坐,坐得远,不甚明显,如今盛塌喇的碗放在红漆托盘里,一碗一碗送进来,便看得出分别。
若是御膳,必有太监宫女试毒,塌喇因是太后赐的,便没有试毒这回事。
载淳偏头看见蕴珊那碗塌喇上面顶着一片柿子,笑道:“我从小最不爱吃这东西。小时候在御花园摘了一个,咬一口,涩半天。”他自己那碗,塌喇上面点缀的半颗葡萄。
蕴珊笑道:“熟透的柿子是不涩的。不信皇上尝尝。”金调羹舀起一勺,奉与载淳。
慈禧斜了一眼,喝道:“皇后如此轻佻,是不将哀家放在眼里么!”
蕴珊吓得手一翻,一碗塌喇倒在了地上,摔得金碗“锵”地一声响,载淳龙袍和靴子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白。
蕴珊忙跪下谢罪,手按在一小滩塌喇里,腕上的镶南红银镯子垂下来沾了塌喇,当即染作一片黑。
蕴珊变色道:“皇上,这塌喇有毒!”
慈禧太后怒喝:“皇后疯了,在此胡言乱语!”
蕴珊抬起手腕给载淳瞧:“皇上,臣妾不敢妄言,此系千真万确,还请宣太医来查。”
载淳面沉如铁:“来人,查。”说罢将蕴珊扶起,一面揽着蕴珊安抚,一面叫宫女们奉金盆和手巾来为皇后洗手。
慧妃和瑨贵人刚刚已经吃了几口塌喇,此刻在旁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哭着连声叫“皇额娘”“皇上”。
载淳的目光转向慈禧太后,颤声说道:“儿臣在额娘宫里险些中毒,额娘就算不担心儿臣遇险,难道也不担心自个儿安危么。不但不想知道何人妄图谋害儿臣,反倒一上来就咬定皇后胡言乱语……”
慈禧一时哑然,转而双眼圆瞪,柳眉倒竖,作厉色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在怀疑你额娘?你怀疑你额娘想下毒害你、想要你的命?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你,我若想杀你,十八年前就杀了!何必等今天!”
载淳见太后如此,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凄然道:“若十八年前杀了我,额娘还拿什么向皇阿玛邀宠,还怎么晋封贵妃,还怎么垂帘听政?”
“你这不孝的——逆子!”太后站起身,一阵目眩,强行把住桌沿才站稳了,松弛的颊肉因愤怒而翕动着。
太医李德立跪在地上验毒,听着皇家母子争执,生怕卷入政斗漩涡之中,只恨没把自己耳朵割掉。
他正心思百转千回间,听得皇帝点他:“李德立,结果如何?”
李德立磕头回禀道:“回皇上的话,地上的这碗塌喇确实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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