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载淳照旧要帮蕴珊帮她批折子。
蕴珊道:“两宫太后将话说得那般明白,皇上不疑臣妾么。”
载淳道:“我又不是傻子。你有没有干政,难道我不知么?纵然就是‘干政’了,也是我准的。但凡于国政有益,你说两句话又何妨。前朝大臣能说话,为何你不能说?难道我自己的枕边人,不比那些老头子们可靠?”
倒是实话。
而且他的句读确实也需要她。
蕴珊便照旧如昨日一般帮他。
对荣禄的处置,皇帝明面上是说体恤他身兼多职的辛苦,给他在百官面前留了脸。
慈禧太后虽大怒,但载淳最恨旁人泄密给太后,因此雷霆震怒也顶住了。
而且如今禁军之权收回,他面对太后时,不自觉也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碍于孝道,不好在天下人面前难看,被训斥时仍低头跪着做恭顺状。
慈禧知道他现在手里有了兵,冲他发作一通,见没有用,便也不急着一时硬逼,只开口为荣禄讨其它好处。
载淳按蕴珊嘱咐的,凡是要钱、要爵、要荣宠,都可允,其余决不相让。
母子拉扯一番,到最后慈禧太后幽幽叹道:“皇儿亲政了,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转念又道:“不,这些绝不是你想出来的。都是皇后教的,是不是?”
说罢,注视载淳。
载淳仍低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生你养你,赶不上床边给你吹枕头风的!”慈禧待要继续骂他,知道儿子已非往日,暂时按捺住了,只说道:“皇帝跪安吧。”
载淳从长春宫出来,随侍太监问摆驾哪里,载淳略站了站,说回乾清宫。傍晚敬事房来问今夜召哪宫娘娘侍寝,载淳犹豫片刻,已拾起皇后的头牌,最后又搁下,点了珣嫔。
每回珣嫔至御前侍奉,都精心打扮,模样亦是喜孜孜的。雪白的脸,又大又水汪汪的眼睛,纯真无瑕。看了让人没理由不爱。
夜里载淳临幸了她一回,各自沐浴过,待要睡去,合了合眼,又睁开,见珣嫔在暗影里,眼睛亮汪汪的,在瞧他。
载淳道:“看什么?”
月绮含羞将脸往被子里缩一缩,说道:“臣妾看皇上呢。”
载淳道:“我有什么好看?”
月绮越发羞涩,轻声道:“皇上的龙颜,是很好看的。”
他按理该高兴才是。
他按理该高兴才是。
可他想起蕴珊,又难过,又有些不忿,便合上眼道:“别看了,睡罢。”
干政……枕头风……皇后的聪明……载淳心乱如麻,许久没能睡着。
他听得出旁边的珣嫔也没能成眠。
他想去储秀宫看看。
他想把皇后的心剖开来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唤人道:“什么时辰了?”
外头人答道:“回皇上的话,丑时三刻了。”
载淳翻身起来道:“朕出去看看月亮,你自睡便是,不必等朕。”
“皇上,臣妾陪皇上同看。”月绮也连忙起身。
“不必,你好生睡去。”
正月尾的北京城天气仍极寒,夜风中隐隐有雪意。
载淳叫人服侍更衣,披一件银貂披风,匆匆出了景仁门,令左右不许声张,大步闷声往储秀宫去。
进了储秀门,不许人通报,他径直往寝殿去,见东厢亮着灯,灯前坐着个人影,像是在写字。
她竟是真的,他不在,她便睡不着么。
载淳快走几步,推开门,蕴珊没料想他来,忙搁下笔,起身请安,又上前道:“这么晚了,皇上何事突然过来?夜里天寒……”忙叫人给地龙添炭,又叫人奉热茶和手炉来给他。
载淳皱眉道:“你这屋子,怎么这么冷?”去握蕴珊的手,她的手冰凉。
蕴珊道:“臣妾冬天里习惯冷一些的,并非下人们伺候不周。”冷,是为了让自己别忘记,前世最后那个冬天,自己在这储秀宫后殿是如何忍饥受冻。
这宫里应该没人敢苛待皇后,于是载淳便放下这茬。
走到她书桌前,看她在写什么,只见厚厚一摞新写的字,都是经文。
“皇后的孝心……呵,倒是强过朕许多。宁愿不睡,都要抄经。”
他为她辗转难眠,她却在这一心想着做个讨婆母喜欢的孝顺媳妇……
这般尽孝,到底是真孝心,还是为了干政?
如果孝心是假的,那她待他到底是真是假?
未等蕴珊答话,他瞥见了她地上有几只废纸团,其中露出半截字,似是“相思”字样。
他弯腰欲捡,蕴珊叫声“皇上”,似是想拦他,他将纸团展开,只见里面写着: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其余几个纸团,也是如此。
她是对谁相思?她要跟谁决绝?
载淳起了一点疑心,正当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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