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便到了同治十一年初,八旗选秀。
重生以来半年的时间里,蕴珊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载淳。与他相关的任何回忆,都太痛了。这一世与他相关的任何未来的计划,也一样痛楚。
可是该来的总要来。
选秀之日,骡车里远远看见皇宫,她心中五味杂陈。若说前世她一丝一毫不愿入宫,今世的情绪则要繁复得多。她既盼着落选,从此远离纷扰,宫外逍遥;又有太多不甘,唯有让她在宫中报了仇解了恨,她才放得下。
至于载淳……
今年选秀之地,偏偏是在储秀宫。
踏进宫门,蕴珊的脚每一步落在乌金砖铺成的地面上,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在此地与载淳合欢,爱他,思念他,又怨恨他。她在此地拼了命地想要孕育他们的孩子。她在此地绝食而死,死前还遭受了流产之痛。
到了殿外候着,她略同其余几位满蒙贵族之女说了几句话,便不多言语。
这时听见鸣鞭和太监高喝开道,知道两宫太后和皇帝驾到,忙随众人一道跪迎。
皇帝赐平身。
因她身份高贵,又是慈安太后中意的人,开头第一批便被宣进殿阅看。
她今日穿一身俭素的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袍,头上亦无甚装饰,只插着一朵芍药花、一对金镶白玉瓶花簪。进殿,低着头,垂着眉眼,目不斜视。
太监高声念了她蒙古正蓝旗的出身、父亲的官职和名字,又报了她的年纪。
她恭恭敬敬向两宫太后和皇帝请安行礼。
“阿鲁特氏,抬起脸来,让皇帝看看你。”慈安温和笑道。
蕴珊抬起一点下巴,眸子仍低垂着,不敢去看皇帝。
慈安便在旁赞道:“多么端庄守礼的一个孩子。皇儿,你看怎么样?”
蕴珊的心在狂跳。他就在咫尺之近,她不敢看他,也不敢听他的声音。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胸膛里波涛涌动的究竟是何种情绪,那太复杂,太沉重,根本不是世间言语所能形容得清楚。那情绪不断往上冲,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只咬牙勉强坚持。
“我看这个姐姐好,旁人我都不要了。”听得他笑说,直白的话音里藏着一点羞涩、一点鲁莽和许多欣喜。
是他。
是当初打动她心灵的那个他。
一句话,令蕴珊险些掉下泪来,在袖子下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才生生忍住了。她不知道是久违地听见了他,还是他的话勾起了她至今未能消化的、他们前世的情分。
慈安太后笑道:“痴心孩子。你喜欢她是好,哪能旁的都不看?祖宗规矩来的。”说罢她瞥了慈禧太后一眼。
慈禧脸色铁青,但仍端着一个笑,说道:“既然皇儿喜欢,那便留牌子罢。叫下一批进来。”
按照以往,选秀一般每天只阅看两个旗,这次小皇帝筛人筛得飞快,只一天功夫,便将满蒙八旗和内务府三旗女子都阅看完了。
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是因他喜爱开头那位阿鲁特氏的缘故,于其他人兴致缺缺,以致后面的人都被匆匆撂了牌子。若非慈禧太后坚持要留富察氏,而另一位阿鲁特氏是前头那位阿鲁特氏的亲姑姑,否则这两人也留不下。阅看到最后,皇帝总共留了三个牌子,经户部官提醒,凑不齐一后四妃的数目,只得草草从最后一批进来的四五个人里选了两个模样稍好的,一位赫舍里氏,一位西林觉罗氏。
这一日,慈安太后喜上眉梢,慈禧太后除了富察氏亮相时冲皇帝挤出了一个笑,其余时候都紧紧抿着唇,头顶阴云密布,仿佛随时能劈下一个雷将长春宫随侍来的宫女太监打死。
若按规矩,留牌子的秀女需留宫住宿,再经过一道考察筛选。因今年人数奇少,留宫住宿便只是走个过场。
户部官员和宫中太监都识眼色,看得出皇帝中意阿鲁特·崇绮之女,但却不敢确定最后皇后之选花落谁家:富察凤秀之女有慈禧太后力挺,皇帝最后选谁还难说。
安排住处时着实有些为难,思前想后,户部官问太监意思。太监作为近身侍候的人,将两宫太后与皇帝的心思揣摩来揣摩去,说道:“阿鲁特氏两位因是一家,便同住正殿东厢,然后凤秀之女住西厢,崇龄之女住东偏殿,罗霖之女住西偏殿。大人以为如何?”
东厢尊贵,但却是两个人住一间;西厢稍次,却是一人独享。虽然两不讨好,却也两不得罪。
户部官连连称妙。
前世留宫住宿时,蕴珊沉溺于伤感之中,未曾留意住在何处。今次才留意到原来是储秀宫。
大婚翻修前的储秀宫,原来是这样的。
两进院,庭中一棵海棠,阶下种着几丛兰花。
后来宫殿改建,兰花都伐去了,改种了几棵纤细的梅树,她倚在廊下美人靠上,正好伸手便能赏玩枝条花朵。
而那大海棠树下,她曾睡过一个香甜的午觉,醒来时他守在她身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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