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恨,不甘,还有对那死在腹中的孩子的愧疚和怜惜……蕴珊没有眼泪,一切汹涌澎湃的情绪凝成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燃在她腔子里。
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若是能重活一次……
“小姐,小姐。”
谁在叫?在叫谁?
蕴珊感觉到眼前正慢慢变亮。
眼?已死之人,魂魄出窍,没了肉身,何来“眼”?
她眼皮抖了抖。
这种久违的知觉让她感到奇怪。这是什么,是重新投胎了?还是前世未消散的记忆?
“小姐,小姐。”
她认得这个声音,只是她一时记不起是谁。
她想看看是谁,但眼皮沉重,她睁不开。
“小姐,小姐。”她听得出那人渐渐焦急。
她用力睁开了眼。
眼前一张脸,她认得。是梅香。
脑海还来不及涌起任何思绪,丫鬟们一溜儿排开一同福身,笑道:“小姐生辰吉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蕴珊躺在床上,犹自怔忪。梨香活泼,起身凑上前笑道:“小姐,再不起,等敏喜格格来,报您当日伙同众格格们把她被窝掀了的仇,到时可有得闹呢。”
蕴珊张了张嘴,挤了挤喉咙,试着挤出一个音来,自己将自己吓了一跳,分不清到底是此刻身在梦中,还是先前种种皆是梦幻。
正迷惑间,梅香上前,探了探她额头,大呼道:“哎呀,小姐发烧了。”
梨香拨开她手,笑道:“演戏还没到时候呢!小姐先赏了奴婢们,再装病,也不迟。”
“你个小财迷。”梅香说她。
“都静一静,”蕴珊缓缓抬起手,揉一揉太阳穴:“吵得我头疼……今天是什么日子?”
梅香笑道:“小姐睡糊涂了,今日是七月初一、小姐生辰呀。”
蕴珊闭了闭眼,又张开,定了定神,理理思绪,才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梨香留下。”
等众人都退出去,蕴珊问梨香:“今年是哪一年?”
梨香一愣:“同治十年呀?”
乍听见“同治”这个年号,蕴珊蓦然想起载淳,心里猛地揪了一下,痛得厉害。
前世的事一幕幕浮现:相遇,成婚,得宠,然后是……最后是他和她的死。
那不是梦。那些历历在目的,能给她留下如此切肤之痛的,绝不是梦。那就是他和她的前世。
她想起了前世临死时心中不甘的誓愿:她要重活一次,她要不受压迫、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过一世。
同治十年……同治十年……选秀之年。
上天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却将时间定在了这一年。
“梨香,”她低声吩咐道:“从今日开始,我同你说过的所有话,以及我做的所有事,你都不可以同第二个人说,梅香也不行。”
梨香与梅香相比,稚嫩天真,所以当年蕴珊没有带她进宫。听了她的话,梨香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愣愣道:“小姐,您偷跑出去的事儿,屋里奴婢们一向都没对外头说过呀?”
蕴珊严肃地看着她,试图让她知道事关重大:“我不是说这个。是从今开始,所有事,你记住,我做的所有事,我说的所有话,不许同第二个人说,梅香也不行。明白了吗?”
梨香见小姐神情凝重非寻常可比,便也收了笑,认真点点头。
蕴珊道:“好,我问你,今年选秀,我在秀女之列,是不是?”
梨香点头。
果然,选秀还是逃不掉的。
蕴珊又道:“我原定要今日装病偷跑出去,但我变了主意,所以马匹不必准备了。”
梨香答应着。
蕴珊问:“今日敏喜格格来,与她同行的还有谁?”
梨香笑道:“自然府上大哥儿也来了。”
蕴珊略作沉吟,说道:“叫人进来给我更衣梳妆。你出去,避开人,悄悄跟他府上随行来的下人说,我今日白天不便见他,叫他吃完宴席就走,夜里再来。”
众婢女们进来服侍蕴珊洗漱。更衣毕,蕴珊将梅香留下,问道:“你年纪不小了,我想着,不能耽误你青春,还是放你出去罢。或是你看上了什么人要嫁,我派人去替你说合。你便当这府是你娘家,我做主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梅香连忙跪下道:“小姐,为何突然要将奴婢嫁出去?”赶紧剖白忠心。
蕴珊道:“你我主仆多年,从小儿一起长起来,你服侍我尽心,我都记得……说是情同姐妹,或许不及,但我心里……是曾拿你当妹妹一样。如今选秀,东太后有意于我,我多半还是要入宫,你吃不得宫里的苦,我亦不想再看你入宫受苦了。”
梅香略带迷茫,说道:“宫里如何能苦?越是苦,奴婢越该陪伴小姐才是。求小姐别撵奴婢出去,奴婢于嫁人是无意的,宁愿一辈子追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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