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皱眉。“苏大人这是犯病了吗?”真把她看做谢氏了?
“我都病了好久年了,难为你看了出来。”苏绶语音平顺,先前满布在脸上的震惊与崩溃都烟消云散,而此刻的他就像是坐在自家花厅里会见老友般自如安然地谈论着自己。他抬头看看四下的门窗与房橼,“这里真安静。坐下来吧。”
苏婼顿片刻,挪步上前,停在他面前:“恕我直言,苏大人的‘病’,是否因为谢家?”
“不好说。”苏绶抚着桌上早就冷了的茶杯说。他这谈吐流利的样子,看上去哪里有“病”的模样?但他接下来的话,着着实实证明了他确实有“病”。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骂我有病。那天我和老二随你哥刚到你家,在你母亲腾出给我们兄弟的院里安顿的时候,你听见来客,探着脑袋在后门处张望。
“那是一大清早,你身体不怎么好,家里人不曾催过你早起。那时因为出来的急,你头发都还没梳好,只顾着好奇张望,也没发觉我到了身后。我没看到你正脸,也以为是府里的丫头,便大声地咳嗽起来。你被吓到,而后就生气跺脚,怒目瞪我,说我有病。
“可见,我这病由来已久。”
苏婼愣住。
苏绶与苏缵曾在年少时去谢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这件事她曾听祖母说过,而苏绶兄弟与谢家兄弟们早年的情谊,她也是因为这段过往得知的。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是情份深厚的故交,此前她才一直没有怀疑鲍嬷嬷,更没想有想到谢家竟对苏家怀有那样的图谋。
但比起这些,她是更加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苏绶的嘴里听到关于往事的如此详尽的细节。
“都有去吓唬丫鬟的心思,看来苏大人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冷漠冷血。但对与你结婚十余年的妻子,你却忍得下心肠视如无物。是因为苏大人品味独特,认为大家闺秀出身、且才情容貌都高人一等的兰丫头根本连个丫鬟的份量也不如?”
“谢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没有份量?何况她较一般女子,还有一身铮铮傲骨。”
“那可是她曾做了什么对不住苏大人的事?”
“她聪敏慧黠,温顺可亲,婚后孝敬翁姑,抚育子女,以致上爱下敬,怎么会对不住我。”
“那想必苏大人是另有红颜知己,‘兰丫头’再好,也不及大人心中所爱万分之一。”
苏绶端起了手下的冷茶,喝了一口,及致咽下去,方说道:“你不用瞎猜了。我与她识于少时,自幼便受父母耳提面命,身为传家长子当以学业前程为重,哪里有心思去识什么‘红颜知己’?”
听到这里,苏婼方觉他的称谓不知不觉已从“你”变成了“她”,方才那个张口就开始忆往昔的苏绶,已然恢复了不近人情的刻板模样。
他抬起锋锐的双眼看着苏婼:“谢家打发你扮成她的样子,有什么企图?”
苏婼道:“苏大人为何觉得我是谢家人?”
“我不得不承认,你跟她极像。稍不留神,我都能将你误认为她。天下间除了谢家能有与她这般相像的后辈,同时口音里还带有徽州腔调以及懂得吴语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那苏大人认为人我有什么企图?”
苏绶双目凝视,缓缓起身:“你这身制锁的本事哪来的?”
苏婼略顿,反问:“苏大人觉得呢?”
苏绶的目光变成了锐箭:“是谢家?”
苏婼心念立动:“你知道谢家对苏家技业有企图?”
“回答我!”
苏绶厉声低喝。
苏婼无声叹息:“不是。”
“你技业如此纯熟,所绘制的机括图稿又与苏家技业一脉相承,而谢家一直对苏家技业虎视耽耽,他们不惜把他们的骨肉至今送过来当棋子,窥伺了苏家十几年,如果不是谢家已经得手,你怎么可能会学到苏家的本事?!”
苏绶这席话掷地有声,仿佛每个字都是钉子,随时要把苏婼钉在掠夺者的羞耻柱上。
苏婼屏息而立,片刻后说道:“你果然都知道!”
“你们自然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谢芸既然已经得手,在被我揭穿之后还支使你来京城潜伏,这种行径实在是无耻至极!”
苏绶的怒火充斥了屋子。
苏婼紧攥着袖口:“原来在母亲的灵堂上,你与舅舅争执的正是这件事!”
苏绶骤然愣住!
“你?!”
苏婼抬手把帏帽取下:“父亲起先不是就怀疑我了吗?你看,我也没说谎,我不是‘兰丫头’,也不是谢家的人,我的技业也不是谢家得来的。但是父亲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谢家的图谋,也是从一开始把明明就只是个棋子的母亲踩在了脚底下,你这声‘兰丫头’,真是格外刺耳,也听得人格外恶心!”
苏绶身形微晃,脸上的惊愕不知是还陷在她露出真容的震惊里,还是因为她这番丝毫不顾及身份而犀利的言辞!
“为什么是你?”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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