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叔推开一些面具,抿着杯中的酒,鹿之绫见他喝得慢,也没替他续,就又给自己倒一杯红酒,这回换了个高脚杯。
【酒别混着喝。】
他在手机上打字给她看。
“我喝一点点。”
鹿之绫笑着坐下来,捧起杯子慢吞吞地喝着,品尝甜中带涩的酒,“原来三伯和我爸喜欢喝这么涩的红酒,没那么好喝。”
“……”
米叔坐在那里,将杯中的酒喝掉。
鹿之绫又换了两种酒、几种饮料,把一家人在饭桌上喜爱喝的都尝了一遍。
她喝得并不多,但几样混在一起实在上头,菜没吃两口,她的脸便浮现淡淡的潮红,像是醉了,却也没有任何胡来的行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乖巧地吃着饭菜。
米叔拿了一块栗子糕放到她盘子上,手上的疤痕扭曲密集。
鹿之绫看着,拿起松软的栗子糕,伸手捏了捏,眸光轻动,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以前我爷爷喝多的时候,奶奶也总会为他拿一块栗子糕。”
她轻轻咬了一口栗子糕,吃着吃着她似不支一样趴在桌上,定定地看着门外的池子,目光恍然。
“以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总要吃好久,哥哥们在外面比赛打水漂,大人们在灯下总有讲也讲不完的话,天上星星越来越多的时候他们才会散,大伯总是喝得最醉的,要大哥和大伯母一起扶着才能走路……”
“二伯醉了就要抱着二伯母亲,哥哥们推我转身,不给我看,我好几次差点被推得掉池子里去……”
“三伯喝多了就爱唱歌,唱得好难听。”
“我妈妈教得好,我爸就从来不敢喝醉,一散场,他便背着我妈妈回我们自己的房子,我在后面给他们抱衣服拎包。”
鹿之绫喃喃地说着,咬了半块栗子糕以后她低低地笑起来,“我好啰嗦呀。”
在米叔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她放下栗子糕站起来。
米叔也跟着站起来,鹿之绫看向他,透过面具上的空洞,她连他的眼型是什么样的都看不清楚,但她知道,他在担心她。
“我好像有点醉,去吹吹风,您接着吃。”
她笑了笑,转身往外走去。
米叔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许久,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没吃完的半块栗子糕上。
他草草吃了一顿午餐,等把碗筷收拾好出门,放眼四周,已经没有鹿之绫的身影。
他的步子一顿,快步往前走去,四下张望,到处寻找。
驼着背的身影穿过九曲十八弯的长廊,空空荡荡的水榭,经过院子里还没长成的罗汉松,阳光落在他肥大的卫衣上,衣摆随风而动,似一页熬得泛黄的信纸……
竹叶从矮栏前探出头来,压在他的上方。
米叔独自穿梭在偌大的鹿家,从前到后,鹿家死寂,毫无人气,空空荡荡的如同一座墓,一座大得能吞人的墓。
他莫名地慌起来,不住地往前奔跑,脚下踉跄好几步。
太阳的热度狰狞,光线晃过他的眼底。
他左右环顾,差点撞得从石栏杆上掉下去,下一刻,他停住了,目光落在水面那只停摆的乌篷船上。
浓绿的荷叶连着片地生长在水面,穿过一栋栋房子延伸过来,荷花开了十来朵。
碧绿的水面,一只小小的乌篷船静静地停在上面。
鹿之绫就躺在上方,身体微微蜷缩,黑色的裙摆乘风轻动,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照不出一点生气。
她一只手搭在船的边缘,指白如玉,蜻蜓点水而过,涟漪在她指下荡漾开来。
米叔沿着护栏往前走,隔着水面离她越来越近。
她侧躺在船上已经睡着了,阖着双眼,一片荷叶被她枕在脸下,映得她的面容格外白皙柔软……
米叔站在岸边,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呼吸收紧。
守墓人。
她不像个朝气的年轻女孩,她更像鹿家的守墓人。
守着数不清的亡魂,过死气沉沉的日子,生与死的边限在她身上淡到极点。
鹿之绫在坚硬不适的船上睡了一天,米叔在岸边站了一天。
……
鹿之绫在家里的生活简单得离谱,有时候坐在凉亭里、门口就能坐一天,有时候练练字、弹弹古筝又是一天。
她好像总有事情做,其实又没做什么;
她总是在走神,但又很快回过神;
她总是在笑,从来没有眼泪。
米叔远远看着,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她在平静地过她想要的时光,而他在角落里静默注视。
米叔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轻易不会来打扰她,只有到饭点,他会走过来,要么做饭,要么写一份菜单,让她出去买菜……
五天后,李明淮提前过来。
鹿之绫和米叔正在吃饭,米叔坚持要把碗洗了再走,她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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