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去推余渊的眼皮,想帮他快速清醒。父子难得默契了一次,几乎是同时,两人异口同声———小白:“我叭叭呢?”余渊:“你爸爸呢?”被心心念念的当事人此时睡得正香。手机闹铃又一次被人关了,一口气睡到自然醒。小白忍了许久,吃过早餐,动画片都看完两集了,终于等到苏阳从卧室出来。倒不是良心发现爸爸比动画片重要,主要惦念着乐高游乐园。钱忠在楼下房间待命许久,心中猜测在看到苏阳进电梯时撑了一下腰,进一步确信,连忙关切问:“腰不舒服吗?”苏阳跟钱忠不在一个频道上,坦荡地跟他对视,点点头,“是有点。”电梯‘叮’声后到达一楼,恰好有酒店工作人员等在外面,殷勤地闪身到一侧,为他们挡住梯门。小白被余渊牵着,用刚学的散装英语道谢:“thank you”发音和腔调都很生硬,一听就知道是钱忠教的。但见多识广的酒店从业人员听懂了,回了一句地道的英式发音,顺便夸了夸他的可爱。小白晃了晃余渊的手,仰起脸模样乖巧地问:“父亲,她说了什么?”这句话过于熟悉,几乎一模一样。两个大人不谋而合地对视一眼。“…………”苏阳默默率先挪开视线,昨晚的两块腹肌又开始攻击他的自尊心了,只好加快脚步先溜。小白没等来解答,加重力道又晃了晃余渊的手,但重点已经彻底跑偏了,“父亲你为什么笑?”余渊:“…………”“胡说,我哪有笑。”管理表情的同时,余渊下意识朝苏阳看去。果不其然,苏阳闻声转过头,警告意味明显的一眼。这种眼神小白很熟,表示叭叭快要生气了。他很狗腿地松了余渊的手,主动跟闯祸者划清界限,又小跑两步牵住苏阳,“叭叭,我还是跟你一起走吧。”酒店感应门自动开启,冷风顺着灌进大堂。埃尔法商务车就停靠在路边,一步之遥,苏阳脚下停滞,目光被马路对面的身影吸引了去。黎明时分下过雨,沥青路面还未干透,在雾气中泛着湿漉漉的水光,街道上落寂一片。
若不是那人口中絮絮叨叨,不停在说着中文,苏阳也许不会注意到他。是徐慎之,漫无目的胡乱拉着过往行人,用中文一遍遍问:“我丢了东西…………你知道在哪吗?…………能不能帮我想想…………”他懊恼又痛苦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绞尽脑汁地想了又想,“我自己想不起来究竟丢了什么…………”他的眼神空洞而茫然,外套不知道丢在哪里,冷风中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许是淋过雨已经闷塌了型,皱巴巴贴在身上。原本精心打过发蜡的刘海,被风吹乱了,落魄地挂下,还带着些许黏腻。如今这副模样,与从前倜傥的纨绔少爷形象判若两人。苏阳心软地唏嘘,甚至替他惋惜,如果不那么偏执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行人只当他是耍酒疯或精神有问题的流浪汉,匆匆而过,避之不及。偶有没注意走得慢的,被他抓住衣袖纠缠着问,也像躲疯子一样,嫌弃地推开。更不会有人关心他口中在呢喃诉说什么。倒是小白先开了口,“这不是那个奇怪的大人吗。”苏阳忽地生出后怕,惊讶地问:“你见过他?”小白重重点了下头,又怯生生往街对面看了眼,“是的。有次我偷偷跑出去玩,在树林里,他揪住我的衣服,还凶我。”苏阳侧过身,挡住儿子的视线,“没事了,以后自己一个人不要乱跑,知道了吗?”余渊晚一步出来,顺着苏阳的视线也看到了徐慎之。他按开商务车的电动门,“你们先上车。”苏阳牵着儿子让他自己爬上车,一只脚踩在踏板上,动作迟疑一秒,还是问了出来:“他怎么了?”余渊揽着苏阳的后背,安抚性地轻拍了下,并没直接回答他,而是说:“不用担心,会安顿好他。”余渊半侧过脸,只对身后钱忠微微抬了抬下巴。钱忠立刻心领神会,跟着安慰说:“只管放心,一切有阿忠。”车门匀速合拢,汽车启动向前,在与徐慎之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猛然抬头。后视镜倒映出他狼狈破败的身影,如黑夜,如坟墓,如枯萎在泥泞沼泽间的腐木。商务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徐慎之发了疯似地冲向马路中央。钱忠眼睁睁看着他被一辆出租车撞倒,来不及阻止。他倒在一片水洼中,鲜红液体蜿蜒过眼角,眼前变成模糊的一片,整个世界暗了,在意识归于混沌的前一刻,徐慎之终于想起来———“你会忘掉关于我的一切,我们从未见过,也不曾相识。”但这句话是谁说的,又为什么而说,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想了…………临近年底, 各种总结会议和年终酒会纷至沓来。再加上余渊强行给自己放了圣诞假,需要他本人处理的工作堆积如山。回国当天,落地将将中午时分,他没有倒时差就直接去了公司。苏阳带着儿子在公寓休息。小白这次长途飞行比去时情况改善许多, 只是短暂失控了几小时, 很快便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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