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买下了最后一个肉包,拿在手里。包子在蒸笼里放了许久,拿拿放放,早就已经不烫了。他掀开塑料袋,咬了一小口。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又好像有哪里不同了,总感觉没以前的好吃。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原平自己也说不上来。门口的保安已经换了新的,原平和他不熟,只好掏出证件进行访客登记。住了十八年的家,突然又要作为陌生的访客登记进入,有点说不出来的讽刺。老式电梯嘎吱嘎吱响过几回,原平来到了家门口。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倒也不着急进去——每一次来于秀这里,他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好心里准备,不过大多数时候也没有作用。所以他也没开口喊人,只是目光打量着眼前的防盗门。防盗门是蓝色的,因为使用的年份过于长了些,本身的质量也不是太好,蓝得斑斑驳驳,边角的地方都是铁锈。原平的视线无意识地上下移动着,好像在寻找这什么。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看着一个地方不动。那是防盗门的右下部分,那里的铁锈最早脱落下来,黑黄的一片,不太好看,倒是很适合用些彩笔画画。小时候的原平,拥有不了太多的时间和金钱来进行别人会做的课外活动,所以这就是他童年中难得的乐趣之一。高大的男人俯身蹲下,凑近那一片小画仔细地看。因为年份过于久远,色彩都快退干净了,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一点细节。红绿色的水彩笔,在焦黑的底面上画出些抽象的线条。零零散散勾画的,是一家三口手牵着手的画面。蹲了一会儿,原平的腿有点麻。他发觉自己这样蹲在家门前,好像有点鬼鬼祟祟。往来的邻居或许早已经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用视线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他。不想被当成奇怪的人,原平收回思绪,伸手敲了门。“妈,是我。”门敲了好几下,他又伸手按了门铃,里面却没人回应。原平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觉得奇怪,掏出手机给母亲打个电话,无人接听,门里面却传来了母亲的手机铃声。原平担心母亲是出了什么事情。于秀身体一直不好,一个人在家,如果摔着碰着哪里,都没个照应。他心里着急起来,开始大力地拍着门板,甚至连手掌拍红了都没意识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于秀终于打开了门。原平家的门是分成两层的,打开防盗门之后,还有一道铁门。于秀只用钥匙开了外面那一扇门,她自己人还站在里面,母子俩隔着扇铁门对视。原平看见她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他松了一口气:“妈,原来你在家啊。怎么不出声?我叫你好久你都不应。”于秀看着他,却不打开里面的那道门。女人的脸色有点诡异地苍白,就那么站在门后面,手紧紧抓着铁门的栏杆。
母亲一直盯着他,眼神意味不明,让原平有点困惑。“妈……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于秀的眼神里蕴含着强烈的恨和厌恶,却又有着一点点稀缺的爱。这两种感情矛盾而复杂,似乎不可能共生存在,所以原平也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的解读是否正确。然而任何一种情感,似乎都不应该是对着原平的——他们母子之间,更多的是无尽的误会与争吵。这些太过于强烈的情绪,反而在日复一日的不合里,早就已经被消磨殆尽,变成像白开水一样的平淡无聊。而且,虽然她的眼睛看着原平,视线却仿佛并没有落在儿子身上,而是通过原平的身体,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目光透过了时间和空间,飘飘渺渺,原平读不太懂。换做是一个陌生人被这么盯着,肯定早就起鸡皮疙瘩了。但于秀是他的母亲,遵从母子间的天性,原平还是不会害怕的。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见于秀还在盯着他不说话。原平察觉到不对劲,轻轻叫了声:“妈?”女人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来干什么?” 母亲的态度明显不善,原平有点紧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妈,我今天上午给你打过电话啊,不记得了吗?”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前几天你说过想吃土腊肉,我托人买了点,拿来给你。”于秀一直盯着他,没有说话。在这段时间里,原平就一直举着手里的袋子,举到手臂发酸也不放下。他坚持道:“我特地挑的,很多人都说好吃。妈……你尝尝看吧?”或许是对原平的表现还算满意,于秀伸手打开了铁门,侧过身让他进屋。原平正要往前走,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在安静之中,有什么滴滴答答的声音在持续响着,他顺着声音来源往地下看,吓了一跳——于秀的脚边积了一小滩血液,而且面积还在不断增加,血源源不断从她的指尖滴落下来。原平赶紧拿起母亲的手:“妈,这是怎么了?!”借着客厅的灯光仔细地查看,原平才发现母亲的左手食指上有道长长的口子。伤口还没止血,也没贴创口贴,血就这样顺着指尖一直流,在灰色的地砖上积成一小滩。和原平的大惊小怪不同,于秀表现得很淡定,好像受伤的不是她一样:“没事儿,刚刚在做饭,切到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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