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些心理活动姜换并不知情。离开喻遐的家后,姜换先在手机上记录了这个地址——前夜来时是晚上,看不清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几条街巷绕了一圈,他就不会走了——然后在巷口的垃圾桶不远处抽了根烟,才叫一辆车慢慢地磨蹭回酒店。《银河渡口》正式开机在即,姜换不喜欢面对媒体但知道孰轻孰重,在这当口,他不会主动惹事,以免祸及倪嘉庭和剧组其他人。所以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酒店的好。一夜未归,张安妮没有多问什么,自从上次深夜的彻谈后,她似乎对姜换更加放任,只要别闹出头条热搜的丑闻,她应该都会无条件帮姜换处理。上午有个小型碰头会,需要他、倪嘉庭、叶协徽和萧明卉再次头脑风暴,共同沟通梳理几个关键情节,力求创作得尽量完美。倪嘉庭在这方面堪称吹毛求疵,几个小时的碰头会结束,姜换头脑空空,走路时脚底都有点飘。他回到房间,张安妮已经安排好了午餐。姜换检查未读短信,喻遐自答应再联系后并没主动联系他,全是偏爱口味的午餐忽然就显得寡淡,姜换无聊地吃了几口,躺回床上。身体软软地往下陷进一片柔和的米白色,困意来袭,姜换翻了个身,拿起电话看是谁这时候突然打扰。“许为水”三个字让他顿时清醒,坐起身。接起来时手腕的伤疤里面好像哪根神经狠狠地一跳,姜换明知是错觉,却无法做到浑不在意,他清了清嗓子,这才按下接听键。“是我。”对方的开场白足够简单,“方便说话吗?”很久没听许为水的声音,姜换恍惚了几秒钟,才答:“我在睡午觉。”在隐晦地表达不想与许为水交谈,还有对突然来电的不满与抗议,可许为水压根不在意他的言下之意似的,自顾自地说下去:“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触礁》最后一版剪辑通过了艺术院线审查,下个月开始宣传,年底上映。”艺术院线的审查严苛程度比公映稍低,相应的也会缩小放映规模,只在获得备案的有相应许可的影院播放。备案过的艺术院线全国不过几十家,场次也十分有限,盈利更是几乎没有的,多半都赔本赚吆喝。它的存在并非为了宣传和推广,只是让那些小众题材电影的创作团队得以有一个与相应爱好者交流的空间,因此绝大部分选择艺术院线的作品都会把全部影院的路演都跑一遍。上一部电影《云雀之死》就在艺术院线放,但之后因为口碑爆炸又横扫各大电影节,立刻公映了剪辑版。姜换是男二号,路演时跑了全程,不过等公映时他已经进了《触礁》的组,就没能参与了,还错过了不少片约和机会。许为水打电话来的用意明显,通知姜换已经选择上映,要他去路演。咂摸过味儿后,姜换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枕边。
他重新闭上眼睛。“嗯,然后。”“蔡紫桐和谷非雨的时间我联络好了,我们预计从10月开始进入宣传期,12月路演,持续时间两个月,直到年前。”许为水自以为是道,“你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安排吧?”“我有。”姜换说。许为水似乎很不能相信被姜换拒绝,疑惑地“嗯”了一声。姜换才说:“刚进组,拍摄周期还没定,倪嘉庭的电影拍起来半年一年的也不是不可能,他上一部电影拍了18个月,你们认识,应该知道的。”许为水“哦”了声,并不往心里去。姜换:“之前因为你的《触礁》,我没有参加殷牧垣那边的公映宣传,这次进了组,《触礁》的宣传我选择不参与,你应该能理解。”“决定和倪嘉庭合作前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是那副长辈的口吻,真把自己当成话事人要插手他的每一个规划,姜换听了,脑子深处有哪里抽搐似的疼。他语气仍然平静:“我以为去年张安妮和你说好了,在医院。”许为水那头半晌没再有任何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姜换的耐心即将耗尽,他翻了个身,手指都按在了挂断键上,许为水才突然说:“阿换,对不起。”姜换像听见什么外星人语言似的坐起来。他何德何能,从许为水嘴里撬出了“对不起”三个字。“你挺好笑的。”姜换说,完全不因为这句迟来的道歉多么感激或释然,他只觉得悲哀和讽刺,“怎么,发现讲道理没用,打算道德绑架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请你相信。”许为水的道歉大概下了极大决心,以至于过后说出什么都不再把自尊当回事了。他越说越流畅:“阿换,我不知道《触礁》给你带来这么多伤害,现在我道歉,以后无论任何剧本一定先尊重你的意见——”“不需要。”姜换坚决地打断许为水,“我说过不会和你合作了。”许为水被噎了下,他没想到姜换真的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略一思考后,他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不想合作,我不会逼你。但半途而废总不好吧?我们现在至少一起完成这部作品,让它好好地、圆满地收个尾,行么?你在里面的表现,我们团队都有目共睹,展映以后明年会送到各大电影节,你一定能更上一层楼,你想得奖对不对?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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