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从渊的笑声带着回响。
将剑收鞘的声音尖锐刺耳,陆从渊缓缓踱步,忽而停下,嗤笑:“那你呢,费尽周折做了弈棋之人,可落下此棋时,又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么?你只身前来,我敬你有胆魄。”
“是只身么?”
元蘅摇了摇头。
陆从渊不解。
殿门外的羽林卫忽地警戒起来,紧接着便听得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他听得出。
朝夕相处这么久,他知道是谁来了。
当日春闱案中,明锦忽然现身朝堂,将他的罪责一一揭发时,陆从渊的那种震惊,今日再度出现了。
他对明锦的爱和悔,让他低到尘埃里去哄。而在此刻听到她脚步声时,他才明白,是徒劳。
无论做什么,明锦都不会原谅他了。
数月来的小心翼翼和胆战心惊,在此刻化为心灰意冷。真正瞧见明锦时,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嘲般笑了。
“我明白了。”
他再度怒而拔剑指向元蘅:“你威胁我!你以为让她来,我就会心软么?今日除了我,任何人都走不出这朝云殿。”
成亲这么久,明锦甚少打扮自己。每每他送她珠钗宝物,她也只是冷冷地看过一眼就作罢。
此番明锦却梳了她以往最喜欢云髻,饰以蓝玉簪子,身着他们初相见时她为了礼佛特意换的素色襦裙。
陆从渊自认为足够心狠。
可真正瞧见明锦,过往点滴总是让他溃败。他眼底恨意渐浓,掺杂着不甘:“明锦,是你说喜欢我的,为什么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不要我了……我分明都知道错了……”
明锦温和地笑问:“你错在哪了?”
“过往是我负你真心,而如今我那般在意你,还不够么?”
明锦垂下眼睫,许久再看向他时,努力听着他口中的笑话:“真心,在意,都不值钱。你一边爱我,一边杀我父兄,灭我军中将士,夺我江山基业。陆从渊,你的爱就是将我锁起来,变成你供你赏乐的鸟雀么?我可是……”
“北成的公主。”
听完这番话,陆从渊笑了起来:“你是什么公主?你的生母位卑,你十岁之前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真以为养在皇后那里,就能改命么?若不是我,你早就被和亲番邦了!你不过是任何人都会随意抛弃的玩物,只有我才是真心待你!”
明锦心里不是没猜过。
宫中就两位公主。除了明锦以外,另一位公主的生母居妃位。
当初西塞求亲之时,皇帝却定了那位公主,而非明锦。原来是陆从渊从中设计过的,才将她继续留在了宫中。
可明锦不会被这点事就冲昏头脑。她明白当时的陆从渊做下此事,不是源于在意,而是源于权衡。权衡利弊之后,他只不过是觉得她还有点用处罢了。
数年来她对他的迁就退让,在某一刻忽然炸裂,让她窥得这份所谓的情意的本质。
他那样利己之人,怎会爱人呢。
从指缝里漏出点怜悯,还信誓旦旦付出了所有,要她感激涕零,要她感恩戴德。
明锦苦笑:“你从来没看得起我,你觉得我在宫中谨小慎微是因为卑微,殊不知一切都是因为你。我为了保全我母后,不得已处处忍让低调。而你不会懂这份情义,你只会觉得我懦弱无用。所以你才几次三番羞辱于我,觉得你给我一点所谓的在意,我就该跪谢!”
殿外不知何时聚了许多朝臣。
这是陆从渊意料之外的。
他只是想在此了结元蘅,却不曾想元蘅将众人全部聚集于此。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行至朝云殿前止了声息。那人浑身带伤,连护身的甲胄都破烂不堪。陆从渊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像是猜到了什么结果一般。
“大人,纪央城遭燕云军攻城,此刻已经……”
困兽犹斗,陆从渊不相信,鬓角的青筋昭示着他的愤怒:“哪里来的燕云军?就凭燕宁的那点兵力,怎可能如此!”
他早知有一支燕云军驻守燕宁,也只是心中有些忌惮,半点都不畏惧。毕竟那点兵力不痛不痒,想伤他的根基简直是痴人说梦。
元蘅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剑锋,轻声道:“是五成燕云军,此刻破了纪央城的铜墙铁壁,已经往启都来了。”
“你诈我!数万军士动向怎可能全无声息!”
才脱口而出,陆从渊就想明白了。
他能做到,元蘅亦能做到。
更何况有燕宁府崔志设法子做掩护,等那些燕云军真的抵达了,也能掩人耳目。
此番他明白自己落进了元蘅的圈套之中。
当初为了能够将闻澈的江朔军一举灭在永津,他将数万陆氏兵力从纪央城调至永津,名曰平叛,实则埋伏。
只是他百密一疏,没想到在他行动之前,元蘅竟真的敢对他动手。
如今的纪央城,哪里能敌得过五成的燕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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