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抽噎着开口道:“我、我叫丹吞。”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知道这地方在哪里么?”
“知、知道!”丹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希冀地看着他,“我……我带你去!”
给外来的人带路,捡拾塑料盒啤酒瓶,伸手乞讨,做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丹吞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做的,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这些行为的合理性与正当性。
毕竟他们这些人,就像生活下水道里的老鼠,阴沟里的臭虫,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即使偶尔被当场抓住现行,他也只会怪自己学艺不精,更何况谁又会和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较真呢——比如今天。
他边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边偷瞄身边的年轻男人。在村口这一亩三分地混迹了几年,他也学出了一点看人的本事,来来往往的这些旅人,他光看外表,就能看出些门道。那些打扮富贵的中年男人太太们往往出手阔绰,是来寻开心的,说几句吉利话,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小费。
当然,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愁眉苦脸的,穿着从地摊批发来的短袖衬衫,肉眼可见劣质的皮鞋。这样的人多半怀揣着一个淘金梦,以为自己能来缅北大展身手大干一场,殊不知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沦为了他人棋盘上的棋子,羊圈里待宰的羔羊。
还有年迈的老人,一脸惊惶的年轻姑娘,浑浑噩噩的毒虫,镶着大金牙的地头蛇,满脸横肉的打手,穿着迷彩服面色不善的雇佣兵,以及时不时来巡上几圈却没什么实质性作为的警察——这些人共同构成了一个诡异而和谐的生态圈,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他当然也在其中。
但身边的这个年轻男人——却很难将他归属到以上的某一类中。他穿的非常普通,夜市里一百块能买一打的条纹衬衫,起毛边的牛仔裤,运动鞋,手上拎的旅行袋更像是从哪个废品回收站里挖出来的似的,有一股陈旧而廉价的味道。
然而,他本人却长了一张相当出众的脸,比丹吞见到过的其他人都要好看太多,能与之媲美的,大概是城里唯一一家电影院门口时不时更新的电影海报。丹吞还注意到在他们走路时,年轻人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表情淡漠,这让他和周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丹吞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一定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们在杂乱低矮的棚屋间穿行了十来分钟,来到了一栋二层楼建筑前。建筑屋前的空地上满是乱搭的电线及晾衣绳,丹吞从晾衣绳下跑过,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他抬起头,一条浅蓝色的平角短裤悠然飘在空中,裤脚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真晦气。丹吞抹掉后颈的水渍,转过身,冲身后不疾不徐走来的年轻人喊道:“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
“谢谢。”年轻人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张小额度的纸币,“你中文说的不错。”
“因为我爸是中国人。”丹吞毫不在乎道,“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但,我想可能是遗传吧。”
这句话也许在不经意之间触动了年轻人某些难言之隐,总之,年轻人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了一些,甚至朝丹吞友善地笑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丹吞一愣,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年轻人越过他,朝楼梯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架几块废旧木板勉强拼凑起来的楼梯,从一楼的角落延伸到二楼的平台,人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响,活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了似的。
年轻人走到二楼最外头的那间房间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
随后,房门打开,屋内探出一张丹吞十分熟悉的脸——他是这间二层棚屋的主人,靠将棚屋出租给外地人为生,村里人一般都喊他登大叔。
丹吞远远看见年轻人和登大叔用本地话交流了几句,隐隐约约像是在讨论房子出租的事宜。他有些惊讶,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
登大叔很快就发现了楼下的丹吞,他朝着丹吞的方向喊了两声:“丹吞,又到处乱跑!小心你阿嬷晚上回来收拾你!”
丹吞又冲他做了个鬼脸,登大叔叹了口气,招招手:“过来!”
丹吞沿着楼梯,一路小跑到二楼。登大叔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黏黏糊糊的廉价糖果递给他:“去,一边玩去。”
丹吞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登大叔摸出一连串钥匙,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一股劣质香烟混着腐败食物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登大叔皱着眉,在鼻子前挥了两下,对年轻人道:“厕所在房子后面,热水自己去二楼尽头的水房里接,厨房在一楼——不过,你不会想去那里烧饭的。”
年轻人听完,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冲登大叔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去了。丹吞站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先把手指和糖纸都嘬了一遍,才不舍地把糖放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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