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卿上阳,那是个赶不走撵不跑的顽囚,识谙回来之后,他已经厚着脸皮蹭了十来顿饭,惹得允慈万分嫌弃,但凡听说他要来,就打算关紧大门。
不过他怎么忽然问起上阳来?南弦道:“他隔三差五便要跑一趟,只是最近左卫好像有忙处,已经两日不曾来了。你找他么?若是有需要,我可以替你传个话。”
神域却说没什么要紧事,“度支署有些公务要与左卫交接,我明日亲自跑一趟就是了。”言罢又打探,“他总是来找你,向识谙没有怨言么?”
南弦笑道:“怎么会呢,他与我们自小就认识,和阿兄更是好得亲兄弟一般,就算天天都来,阿兄也不会嫌弃他。”
神域听后缓缓点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催促她快些回去,自己牵过缰绳上马,转眼便冲进了浓雾里。
南弦这时才觉得天是真冷了,在外呆了会儿,鼻尖冻得冰凉,忙快步返回了大门内。
候在门上的苏合问:“小冯翊王走了?”
南弦解下大氅点了点头。
苏合朝外望了眼,搓着手大惑不解,“这位小冯翊王真是奇怪得紧,非站在大雾里说话。”边说边抬手为南弦擦拭头发上凝结的水雾,一面煞有介事地偏身来咬耳朵,“我阿娘说浓雾里不干净,有鬼,往后大晚上的可不兴出门了,小心撞见邪祟。”
南弦失笑,医者还能怕鬼么。要是真怕鬼,也不能干这和阎王爷抢人的买卖了。
只是这一夜怪诞得很,连着做了一串噩梦,梦见唐隋托孤,梦见神域长出了獠牙。
第二天起来头昏脑涨,回想一下竟还有些怕,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苏合那些怪力乱神的话。
今日是朝廷休沐的日子,识谙没有出门,她早上起来进园子,见他站在松柏盆栽前,正举着剪子修剪。
阿翁过去最大的爱好,就是照料他那些盆栽,特意在花园东南角辟出一块空地来,高低错落摆了十几盆。后来阿翁不在了,识谙传承了行医的衣钵,也接过了那把剪子。父子之间身形很相像,背对着人的时候,让人有些分辨不清。
识谙察觉身后有人,回身望过来,问:“今日要进宫吗?”
南弦说不,下了廊子走过去与他攀谈。听说太医局在燕雀湖建了个患坊,她来问一问,自己能不能过去帮忙。
识谙笑起来,“宫里的事不够你忙的吗,还能抽出时间去患坊?”
太医局的事务其实很庞杂,并不单单为圣上及后宫娘子们诊治,大多时候王公百官、宫人兵卒等也会光顾。因天冷了,生病的人也多起来,皇后下令在城中建患坊,连着老百姓也一起医治,由医师、医监、医正每次一人轮流值守,虽然是仁政,但太医局的担子也着实重起来。
南弦很想出一份力,好歹救助一下贫苦百姓,但识谙不同意,“市井里鱼龙混杂,不单有百姓,还有外埠来的流民。那些人整日无所事事,靠乞讨为生,心术不正者大有人在,你是女郎,还是不要接触的好。”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说的,还支持她上外面开阔眼界去呢。
南弦很不解,“这是在建康城内,有什么可怕的?”
识谙垂眼摆弄手里的剪子,淡声道:“越是在建康城内,越要忌惮人言可畏。你只是不曾察觉,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不得不小心。况且你又为宫中娘子们治病,要是过了外面的病气,传进宫里去,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罪过。”
这话倒很是,她一时情急竟忘了。
但看识谙的神情,好像不怎么高兴,那句忌惮人言可畏,也让她砸摸出了点异样的情绪,便问:“阿兄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啊?”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手里的剪子,“我在想,你年纪不小了,若是阿翁和阿娘还在,一定会忙于张罗你的亲事。如今家里长辈没了,我是长兄,要为你们的婚事考虑。其泠,你觉得卿上阳怎么样?他几次三番找到我,一再说要来下聘,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南弦这人,好像从来没有太过消极的情绪,她不曾像允慈说的那样,埋怨识谙耽误了她,也不觉得他现在急于将她嫁出去,是另有什么想法。
她简单直接地说:“上阳玩世不恭,嘴里的话说过就忘了,怎么能当真呢。况且辅国将军府那样的门第,不是我能入的,我开门坐诊这么久,看遍了全建康的贵妇贵女,唯独他家女眷一个都不曾来过,阿兄觉得他果真能娶我吗?”
说到底,女医这行当在被人需要的时候很吃香,个个嘴上热闹着,说谁能迎娶向娘子,定是全家的福气。一旦不被人需要,就有抛头露脸的罪过了,如今的世道,还是更愿意赞美沉静养在闺阁中的女郎,她显然已经不够格了。
识谙被她说得语窒,叹了口气道:“我这阿兄,当得很不称职。”
南弦却还有说笑的心思,舒展着眉目道:“上回听了个笑话,有人说家中妯娌不能懂医术,唯恐将来相处不好,一言不合就被毒死了。”
识谙讶然,“怎么还有这样的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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