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和李续报的警啊。”她说,“不过在那之前我就记得你,你逃回来一次,后面一直在生病。”
“你也该知道我的名字。”她说,“我叫方亦菲。”
“嗯。”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的家就像我之前租的房子一样,破败而狭小,但因为在一楼,格外拥有一个自己的小院,打扫得很干净,晒着小学生的校服和运动鞋。
房间里却很乱,带着匆忙离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痕迹,方亦菲把窗帘打开之后就看的更清楚了,餐桌上用完没洗的碗筷餐碟,厨房乱糟糟的菜叶鸡蛋壳米粒,还有打开没合上的面包袋子,袜子东一只洗一只,她一进门放下东西后就利落的收拾着,时不时跟我说句话,我没有感觉到什么作为客人的重要性,反而没那么紧张了,下一秒我随时离开都不用和她打招呼。
而她大致收拾完,还是招呼着我坐下来了,在院子里,夕阳正浓,我想着侯在车内的余浓,没有什么急躁,只觉得很安心。
但她第一句话还是搅乱我的平静,“人贩子要判了你知道吗?”
没等我回答,她又搓着自己的手说,“只有两个死刑,抓我的那个,才判了十年。”
接着她又望向了我,目光里带着自然的询问,我不自觉的抓着放在双膝上的帆布包,低声说:“我没了解过。”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关心?”她很惊讶,甚至带了点怒其不争的感觉。
我倒不怕了,抬头平平静静的看她:“我为什么一定要关心,我不想,不可以吗?”
“反正你已经在过新生活了,是吧。”她讽刺的说。
不可以吗?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
“你不恨吗?”她平淡的问,看向自己的手,方亦菲很瘦很小,但却有一双大手,她在店里工作戴着手套看不出来,现在才能发现这双手有多粗糙。“我不知道十年之后会怎样,但如果我还像现在这么恨那个人,我一定会去杀了他。我保证。”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我不该跟她来的,我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我父母都是因为那个人死的,我妈把身体都哭坏了,在医院也没撑几年。因为我走丢的时候是跟她在一块的,在旧货市场,她在打电话,一直以为我抓着她的衣服边呢。我爸呢,全国各地的找我,死在找我的路上······等我回到家,只剩下我一个小弟弟,被寄养在亲戚那儿,如果没有他,我也早就活不下去了······所以我怎么能不恨呢?”
“你应该比我幸运,储燃,你看你都可以完全不在乎那些人了。”
“我做不到,我还是恨得要死,可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先拼尽全力活下来。”
幸运。这个已经几乎要从我的世界消亡的词汇。尘封多年的窒息感再次重演,多次噩梦里,我被密封在小小的棺木里,身体被捆着,嘴被密封着,手背挨着的是早已冰凉的小小女尸,如果病得再重点,挣扎不了多久就死去,是幸运吗?得救了,活下来了,是幸运吗?
我的父母都还在,即使已经陌生疏远,拥有各自生活,还是幸运的吧。
我完好无损,世界照常运转,我重返正常的人间,像是被折断的树枝,虚虚的挂在树上,只是存在,却汲取不到任何营养。即使如此,还是幸运的吗?
不管怎样,我都是比方亦菲幸运,可我为什么丝毫不觉得欢喜,只觉得讽刺?只因痛苦的比较毫无意义吧,你伤得比我重,我痛得比你轻,有哪个医生来给我们判断的呢?
这瞬间我又感受到一个悲哀的现实,我们即使受过同样的伤害,可仍然无法互相理解。
再没有停留下来的意义了,我起身离开,方亦菲依旧漠然的站在原地,客怎样来怎样去,她都无所谓。快速走过门前时,和迎面跑来的一个男孩相撞,他背着书包,额头跑得满是亮晶晶的汗,朝我开心的笑,“大哥哥对不起哦。”
“没关系。”这笑容瞬间抵消了我刚才的郁闷。
余浓在车上站着,见着我来,熄灭了手里的香烟,眼神里满是关切:“怎么样?”
“不太好。”我不掩饰自己的情绪,上前抱住他,淡淡的烟草味让我觉得很安心。
余浓叹了一口气:“我刚刚就想拦着你,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陪你一起去的。”
“不用,骗你的,我现在感觉很好。”我轻声问他,“余浓,如果我选择忘记,是不是很胆小?就装作,从来没受过伤害的样子去生活,这样可以吗?”
余浓轻轻抚着我的背,“只要能继续生活,怎样都好,选择权都在你。”
我闭了闭眼,搂紧了他,至少在身体感觉冻僵之前,我还不想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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