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同进来向母亲请安:“老太太今日见了许多客人,想必有些乏了。儿子带回来的茯苓粉最是温和补养的,可叫她们拿羊乳冲上些,早晚吃一盅。”
“你的孝心我知道,只是到了这个年纪,每日里便是什么不做,身上也常是酸痛的。”卢氏说着自己抬手捶了捶肩膀,一旁的大丫鬟连忙过来替她捶着。
“不知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话要吩咐?”岑同问。
“你这次回京便不走了吧?”卢氏看着儿子的脸问。
她的前两个孩子夭折,岑同是她的第三个孩子,也是侯府的嫡长子。
卢太夫人对这个儿子是寄予了厚望的,只可惜世人都逃不过事与愿违这四个字。
“天门山风景独绝,云初还一直没去过……”岑云初便是岑同的独生女儿。
“一个女孩子家家,天南海北的跑什么?”卢氏打断了儿子的话:“何况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你难道就不该操心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么?”
“儿子想着再迟两年……”岑同陪着笑说。
“我如今年纪大了,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卢氏轻嗽了一声,旁边的下人便立刻退了出去:“可云丫头这事不能再耽搁了,十五六岁议亲,光换名帖来来回回就要半年多,留一年准备嫁妆,十七八岁也该出阁了。”
“母亲说的是,”太夫人说要和他一起用饭,可岑同自从进门一口茶都没喝,更别提吃饭了:“这件事须得先问问云初的意思”
此时卢太夫人脸上的不悦已经遮掩不住了,说道:“自古以来,男婚女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让她自己拿主意的?!你把这丫头惯得也忒不像个样子!”
不要说在京城,就是古往今来的这些闺秀们,也找不出一个像岑云初一般的。
闺阁女子讲究的是贞静温雅,以针指女红为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偏偏岑云初三岁启蒙,五岁成诗,七岁属文。且五岁起便随父亲四处游历,针指未做过半件,却是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
因此,在一众侯门千金中实属异类。
“我们岑家这辈只她一个女儿,又到了这个年纪,除了你这个当爹的不着急,谁不着急?”卢氏手里的拐杖敲着地:“过了正当年纪,可还能嫁得出去吗?就算嫁出去还能找到好人家吗?!”
“儿子没说不成亲,只是说要先听听她的意思。”岑同还是没松口。
“你是诚心要把我气死?!”卢氏再也忍不住了,声音猛的提高:“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一直恨我!爵位不要了,甚至不愿留在我跟前!”
“母亲言重了,儿子绝没有怪您。”岑同说着跪下来:“这大喜的日子,您千万保重!”
卢氏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哭道:“你当我真的老糊涂了吗?我只是装糊涂而已!外人都说你是因为天性散淡才不愿意做官,实则我知道,自从你同那个女人和离,你便心灰意懒再无宦意。这么多年,你守着个孩子,连个弦也不续。你哥嫂弟弟劝你多少回,你都不肯回头。她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离经叛道的女人罢了!”
岑同的原配代明枝是当年京中有名的才女,更兼风姿卓绝。
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初成亲时,当真是琴瑟和谐,一对璧人。
只是渐渐的,代明枝因为性情孤僻,不为公婆所喜。
再加上她自从生育岑云初后便再难生育,在岑家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她终究是个有风骨的,不肯瓦全苟活,自己提出了和离。
起初岑同是无论如何也不答应的,哪怕父母不喜,哪怕不能生育,他都不在乎。
可终究不忍心代明枝日渐憔悴,心事重重。
他能给予的一方乐土太过逼仄,如同把一只飞鸟的羽翼裁去,关进狭小的笼子里。
更何况父母以死相逼,他只好与代明枝和离。
此后不久,代明枝便嫁给了如今的川南节度使柯玉堂。
老侯爷去世后,岑同袭爵,但服丧期满便将爵位让了,带着女儿离京,四处游山玩水,以排遣幽情。
“我行将入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卢氏的情绪平静了些,语气哀戚:“便是我有些不是,你看在我生了你……”
“母亲如此让儿子无立身之地,”岑同上前扶住卢氏,声音也哽咽了:“是儿子不孝,儿子该死。”
“我的儿!娘知道你是个最孝顺的,听娘一句劝吧!女子无才便是德,云初也该收收心了。”
番外 云(二)
卢太夫人见儿子松了口,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云初这丫头,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只是这些年常不在京,与各家往来稀疏,这便是咱们吃亏的地方了。”
“母亲考虑得极是。”岑同点头,说实在话,提到这些家务事,他还真是摸不上头绪去。
老太太的性情严厉了些,可为儿女的这片心确是没有半丝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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