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的茶案上,摆着精致的茶炉、茶臼、茶磨、茶碾,陆鸢自罐中精挑细选了一块茶饼,正用竹质夹子夹着在小炉上炙烤。
文火烘焙了片刻,茶香渐渐逼溢而出,散了一室。
周玘则拿过茶臼茶杵,准备捣茶,对陆鸢道:“你若是忙,便自去忙,这事我来。”
以前的时候,陆鸢忙着看账本,都是周玘在一旁点茶与她品尝。
陆鸢眸光明媚,笑意生辉,“点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她将炙好的茶放入臼中,待周玘捣茶的时候拿来了茶磨。
她磨茶,他罗茶,她温盏,他调膏,她注汤,他环回击拂,她再添注,他则手轻筅重,快速击拂,直至汤面鲜白,乳点勃结,瞧上去像一盏乳酪,茶成。
“三年不点茶了,没有手生。”陆鸢笑着说,重复方才的流程接着点了一盏茶。
“我也三年未碰了。”周玘笑说,拿过竹质茶匕在已成的乳白茶膏上作画,不消片刻便作了一幅弯嘴笑的面容,唤陆鸢来看。
陆鸢正在磨茶,周玘便要接过茶磨去,陆鸢的手还留在茶磨上,周玘已覆手过去,将陆鸢小手盖在了掌心。
不巧,这一幕恰落入褚昉眼中。
夏日炎热,为了通风,茶室的窗子对开着,褚昉自窗口看见陆鸢便叫刘掌柜走了,他却并没直接进来,而是看着陆鸢和周玘配合默契地点了一盏茶。
点茶极其费功夫,俗称一个时辰一盏茶,陆鸢在褚家时,只会偶尔简单煮些茶,从不会费这样的心思。
“夫……陆,陆姑娘好兴致。”
改了几次绕口的称呼后,褚昉推门而进,目光落定在茶磨上交叠着的两只手。
目中似有烈火,焚灼着那两只交叠的手。
陆鸢和周玘同时朝褚昉望去,二人下意识同时松开了茶磨。
陆鸢定定神,起身行了揖礼,以东道主的身份,不卑不亢、不失礼貌地笑问:“不知安国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她穿着翻领绿袍,白净的脸上笑意明媚,灿如朝旭,是她做褚家妇时从不曾有过的模样。
原来真正的明珠在掌,是如此耀眼,是可以看得见光芒的。
这样的陆鸢很陌生。
褚昉纵使听闻过她诸般过往,知道她曾经又美又俏、性情娇蛮,却总想象不出曾经的她该是何等模样,今日一见,方知她的过往,他错过便是错过了,永无法追溯,永无法回望,永远也勾勒不出清晰的模样。
所以这三年,果真是他,和褚家的规矩,湮灭了她的光么?
褚昉放下漆匣,扫了周玘一眼,看回陆鸢:“你遗落了东西在家中,我来这里办事,顺路带上了,本想放茶庄,待你有空再取,听闻你恰好在此处待客,便送了来。”
陆鸢心知没有漏掉什么,疑惑之下打开漆匣一看,不由怔了,顿了顿,回头笑说:“安国公,这不是我的东西。”
褚昉面色冷去几分,连国公爷都不叫了?
“不是你嘱我从疏勒给你带的么?”
怕陆鸢反驳,褚昉径自在茶案旁坐下,很快转移了话题:“你我夫妻三年,竟不知你点的一手好茶?不知今日可有幸,尝尝陆姑娘的茶?”
不等陆鸢回答,周玘先一步在褚昉对面坐下,笑说:“凌儿方才已点了一盏茶,手腕累的很,我来点吧。”
褚昉的耳朵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
凌儿?这个名字听他亲口唤出来,比之前所想可恶难听百倍!
周玘已捡了一块茶饼出来,正要放去炉上炙烤,见褚昉推开了茶炉。
那茶炉中燃着小火,外壳是极烫的,褚昉却似无甚感觉,直接握着茶炉移到了茶案一角,远远避开周玘,才松手,五个指肚已经灼得通红。
褚昉面不改色,看着周玘道:“褚某想喝陆姑娘的茶,周公子还是不要越俎代庖,味道可是差远了。”
周玘笑了笑,伸手要去拿回茶炉。
陆鸢怕他烫了手,直接在茶炉旁坐下,阻下周玘手臂,冲他微微摇头,而后夹了茶饼在炉上炙烤,大方地说:“来者是客,何况安国公今日是送东西来的,喝一盏茶自是应当。”
陆鸢炙茶,周玘便要拿茶臼,手却不及褚昉快,被他先一步抢下。
“周公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还是不要插手了。”
陆鸢对周玘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与褚昉碰硬,点个茶而已,累到哪里去?
她将炙好的茶饼放进茶臼,正要接来捣茶,见褚昉自己捣起来。
陆鸢诧异地看他一眼,并没强行接过。
而后的流程便是,褚昉捣过茶,交由陆鸢磨茶,褚昉再罗茶,交由陆鸢温盏,褚昉调膏,陆鸢注汤……
像方才陆鸢和周玘配合着点茶一般,褚昉从头到尾重新来了一遍。
陆鸢也说不好,这最后的茶,是她点的,还是褚昉自己点的。
不管怎样,他喝着舒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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