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能以它刺骨的冰寒让她体会到切肤的贫穷,所以她总是那样真情实感地厌恶着一切阴冷、潮湿的东西,在她的记忆里和贫穷仿佛一对双生子。她期盼夏天,就像期盼人生的朝露一般。
简韶能够隐隐地感受到她目光的流动。其实这些衣服并不是她买的,都是搬进马南里时隋恕放进衣柜的。他没有单独跟她讲过,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只是随手的小事。她出门时会穿,因为防风保暖性很好,也并没有想太多。
“没事的,我也刚来。”简韶说一句。
日光穿梭于树梢与空气的微隙里,舒缓、绵长,两个人像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并肩向着高主任办公室走过去。
简韶记得她们最后一次同行还是初雪那天。琥珀色的灯束下细雪簌簌,她告诉唐宁可以给她发消息,以免刘熙婉那边不好相处。只不过后来她一次也没有发过。
再后来她不疼不痒地生活,上手术台、九死一生,而唐宁继续备考、比赛,刷各种加分。
唐宁突然问她:“你的身体还好吗?”
简韶依旧笑着,声音随着白雾在半空里轻飘飘,“还好呢,就那样。”
她们又聊了几句,或者许久不见的朋友都会这样,热络里带一些生疏。直到简韶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唐宁笑着说:“今年不回喽——”
“哦,是备考的事吧……”简韶能理解。
唐宁无奈:“我也想只备考,不过前天学校下了通知,党员、预备、积极分子、学生骨干四类学生假期要就近下乡锻炼。”
“三下乡实践吗?”简韶有印象,“马上过年了,应该也实践不了几天了。”
唐宁摇摇头:“应该不是三下乡,这次是另一个锻炼活动,听说教育局的方案做到了大年二十八。我被分到的那个村听说这段时间正为了农管的事情在闹事,因为没有暂住证,所以没闹成功就回村了。我上次拉住一个乡亲问了问,他们到底要告什么,他们说这个农管管天管地,还管下地。”
简韶虽然一直在城市生活,很少去乡下,但是也知道农民下地天经地义。
“下地也要别人管吗?”她稀奇极了。
“可不是嘛,”唐宁也纳闷,“反正我们县里面没有这种事情。听说他们村下地干活要办干活证,农管允许什么时候干活才能干。他们不愿意务农,想进城务工,又因为办不下来暂住证,不能长期逗留。”
“办干活证要花钱的吧?”简韶大概能猜到些原因。老话说得好,一颗苍蝇屎坏了一锅粥,估计又是一批借着农改新政偷偷充实自己钱包的人惹出来的祸端。上面说要改,下面也不得不改,至于做成什么模样,里面有多少自己的心思,就全凭个人良心了。
“这个村这么乱,你能申请换个地方下乡锻炼吗?或者先专心考研,这次就不去了。”
唐宁摇头:“学校开了好几次动员大会了,这次实践也允许团员报名,不过团员得通过笔面试才能跟我们一起下乡实践。不知道这个会不会对以后三支一扶、选调生考试有好处,听说上面还在研究方案,也可能会变成和青马计划一样的项目。”
唐宁之前参加过青马计划的选拔,通过校考、校推荐市选拔、市级选拔,成为正式学员后,会在选调生考试中有“仅限青马生”的岗位,上岸压力会小很多。
不过坏处有二,第一,本科青马生会失去保研资格。第二,这是面向基层的项目,也就是说,她在开始前就必须做好一辈子待在乡镇的心理准备。
当时辅导员看了一圈提交申请学生的家庭情况,把她找过来:“你的情况最适合冲一冲这个计划,别的孩子去了基层也容易跑了,你最适合,加油试一试。”
唐宁不知道这算是关心,还是另一种程度的偏见。因为她穷,所以活该再回乡镇?别人富,所以理应去考中央、市直?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时,连她自己都觉得过于不识好歹、曲解老师的关心了。灯管刺下干涩、苍白的光线,她的嘴巴很干,讲出感谢的话也像曝晒后脱水的糕干,咀嚼起来索然无味。
“也就是说,还是‘必须自愿’去喽?”简韶从她一大圈话中抓住了重点。
唐宁一时愣住,她一直在想这个可能带来的好处,没有多想强制不强制的事情。
“感觉应该是个机会,”唐宁乐观地说,“第一批大家都摸不准,如果开放考试还好考一些。等后面几批就会像青马一样竞争很大了。不过大家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现在全都争着想去。”
“你一定注意安全。”简韶望着她充满拼劲的侧脸,由衷地希望她能够顺利。
唐宁回望她,忽而觉得她这句话有些耳熟,什么时候听过呢?
她微微恍惚。
在铁桥上采购年货时,她和刘熙婉似乎有着类似的对话。那时候刘熙婉挽着她,低低地耳语:“不强制我去的话,我是不会去的,幸好现在学校也只是宣传,不会强制我们去支教。”
“如果有一天强制呢?”她突然问刘熙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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