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嗯”了一声,方才还哀哀切切的一双眼此刻已经变得含情脉脉,看来“海”的确是瞬息万变的。他轻声提醒:
“今天——”
“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秦杏的声音更加柔和,“不过眼下我还要跟托利亚说件事,亲爱的,你可不可以再多等我一会儿?”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少爷垂下纤长的睫毛。
“姐姐,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他目送着秦杏和那人端着盛着布丁的托盘进了房间,一直看到自动门尽职尽责地合拢,投过去的目光终结于她和安纳托利依偎的背影。
或许他应该为此显出更多的酸楚,毕竟今天是他的日子。纵然那个可恨的杂种离开得久了一些又如何?他并不亏欠那个杂种的,该让步的人绝对不该是他。
但人的确是可以被驯服的,他在她那里又向来只有纸糊的“张牙舞爪”的额度,并无真正的“无法无天”的资格。
时间和回应做了最好的老师,早已教会他该显露出多少真实的情绪,亦或是该向她显露出什么情绪。
自动门阖得严密无缝,他还在看着那道门。他在想,他的杏,在私底下面对安纳托利会是怎样的情状?他当然知道安纳托利对她是不同的,她从未掩饰过这一点,可他却不肯放纵自己深入关注这一点。
他在此事上的好奇总是轻飘飘地拂过去,犹如一只匆匆掠过水面的鸟,这只鸟太过孱弱,假使它的羽翼再多沾上几滴水珠,生命便只能以可笑的溺亡收束。
深呼吸。他下了极大的决心——正如之前的每一次,将视线从自动门上移开。
垂落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他转向另一个方向——秦杏的办公间。
三天前,缩在写字台下的“狗”迎来了他狼藉的饭食。
灰蓝色眼睛的俄裔男人站在门口,门将将开了一半,男人就把那只饭盒像丢垃圾一样扔进来,不看“狗”一眼,快速地转身离开。
饭盒撞在地上,厚实的地毯吞掉了一切声响。
饥肠辘辘的“狗”盯着那只不透明的饭盒。他当然很需要食物,然而在他脑海里徘徊的却不只有进食的欲望。
想她。
这是一种远比饥饿更令他痛苦、更加摧残心智的渴求。
“狗”爬到饭盒前,尽管不会有任何人看到眼下的情形,但他依旧忠于她的命令去做一条狗。他用嘴巴狼狈地挪动着饭盒,直到把它推到没有铺设地毯的墙角,才借助牙齿和舌头艰难地打开了饭盒。
人会给一条憎恨却不得不共处一室的牲畜什么食物呢?“狗”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明白,那个俄裔男人没有在这滩完全看不出形状的食物里下毒,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舔食、咀嚼、吞咽。
若干年的监狱生活和在奴隶市场的苟且不仅折损了“狗”全部的骨气和品格,让他在精神和心理状态上无法被称之为完整的“人”。身体上更是如此,他的味觉早在许久之前就被摧毁地彻彻底底,甚至一切粘稠质感的食物都会令他有吞咽精液的幻觉——那些他实在是被里里外外灌了太多……
一个星期前,她来办公间取一本诗集要那位俄裔男人读给她听,他们站在门口闲聊,音量并不高。“狗”拼命蜷缩着自己,他不想腌臜的自己打扰她如此惬意的时刻。
午后的阳光浮动在她耳边的碎发上,她轻轻笑了笑,挽住俄裔男人的手臂,神态亲昵:
“我要罚你今晚只能读诗。”
“狗”异常小心又极度渴望地望着她带笑的眼睛,每当这个时候他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侥幸。“狗”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绝无可能再对自己流露出一丝温情,可他蜷缩在这里,在这无人留意的角落,他能够悄无声息地偷窃她的亲昵。尽管这亲昵不属于他,他也能从中获得自欺欺人式的幸福。
俄裔男人回答她,他从不用看“人”的眼光去看“狗”,他也从不用看“人”的眼光去看她。“狗”避开眼去,不愿也不敢再多看那男人一眼。
“杏今晚只打算用营养剂吗?”
“当然不!我还等着你的汤呢,托利亚,你要炖什么汤?”
“狗”的思绪逐渐从一个星期前他们笑着离开办公间的身影落到盒底残留一点的食物上。
她这一个星期都没有来办公间,俄裔男人也已经三天没有再给他任何食物。
她喝了男人给她炖的汤吗?他之前和她生活了那么久,却从未在意过她的饮食喜好。
过去,他用饥饿逼迫她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如今,哪怕饥饿至死也无法使他离开她。
贱种。
“狗”想起那些充满腥膻味、尿骚味的日日夜夜,看不清面目的人揪扯着他的头发。用那些最为常见、也最为肮脏的字眼,连同体液、谩骂、辱打招待着他。
他想着。
七天,三天……
为什么此刻显得既甜蜜又难捱呢?
办公间的自动门再度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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