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会在公用电话上按下最后一位数字,整个世界安静一秒,听筒里并没有传来预料中的关机提示,却是打通的单调长音,一声接一声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消磨掉他的勇气。彭会从来没数过响几声才能被系统挂断,也就不知道这折磨要持续多久,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只能空咽口水消极等待落进防护网或者摔个粉身碎骨。
“喂?”
他的预感一错再错,接起电话的不是吴佳文的父母,而是吴佳文本人。
“……彭会?”
吴佳文简直像是辨认出了他的沉默,彭会握紧话筒,撬开牙关承认:“是我。”
对面的声音略显疲惫:“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太久没见面也没听到你声音,有点想。”彭会揉揉冻到麻木的鼻尖,“听说你爸妈不让你去辅导学校。”
“你问了郑老师。”
“不是特意找他问的,”彭会急忙声明,“凑巧碰见就随口问了问,怎么说我也是你男朋友,关心一下总没错吧。你爸妈……”
知道我们的事了?
彭会张了张嘴,没能把想说的说出口,“关你禁闭了?”
吴佳文长叹一口气,闷声道:“没有,是我自己不去学校的。”
“……”
“彭会。”
听到他叫自己名字,彭会像临刑的犯人那样闭上双眼——既然能打通电话又怎么可能被关了禁闭,既然不是关禁闭,那中断联系就是吴佳文的决定,他不去学校也是为了躲避自己。
但吴佳文没有宣判他死刑:“来找我吧,我在别墅。”
正月里的街头没有出租车拉活,彭会在人行道上一步一滑地走了一段,察觉到时已经迈开腿在没有积雪的马路中间跑,几次被前后驶来的汽车逼到旁边又回到路中。空气像冰锥似的刺痛气管,迎面而来的风吹翻了帽子,彭会干脆把围巾也扯下来绕到手上,在自己后悔退缩之前,一鼓作气跑到别墅区大门口。
吴佳文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等在那里,脸上是无奈的苦笑。
彭会想说点什么,舌尖却被冻住了,闭起大口气喘的嘴走在他身边。吴佳文握了一下他的手,放开:“这么热。”
“是你太冷了。”
吴佳文带着鼻音“啊”了一声:“说得对。”
别墅里冰窟一样,彭会跟着他上了二楼走进一间卧室,才看到了人类生活的痕迹:几件衣服搭在床尾的矮凳上,床头和窗台都堆满了学习用的书,掩映着水杯和泡面。
汗水正疯狂带走热量做陪葬,彭会不由得缩起肩膀:“怎么不开电暖气?”
吴佳文拿起一件外套披在他肩头:“坐吧。”
彭会看了一圈,只有床上能坐,别扭地坐到他旁边,仗着身上的衣服有很高的衣领,低头避免余光看到他。
两人并肩坐了一会儿,吴佳文深吸一口气又呼出,算是开场白:“我爸妈两年前瞒着我离婚了,各自有了新的另一半。”他仰头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副挂画,嘴角微扬,“其实我很快就知道了,但我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他们有什么期待我就去实现,绝不会让他们失望更不会让他们为难,所以我一直假装不知情。”
彭会悄悄偏了偏脑袋,看他交握的双手,那双手正在相互较劲,隐约的青色血管微微跳动。
“我都能想象出他们的借口,无非是担心影响我高考发挥,其实是他们没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敢承认。”吴佳文顿了顿,“结果事到临头,他们还是没脸承认,居然建议我出国。”
彭会的心脏猛地一哆嗦。
“多好笑,让我争取清华的是他们,让我出国的也是他们,好像这两件事都很容易,立刻就能做到。”吴佳文笑笑,温柔得一如既往,对着空气轻声道,“那我的计划呢?我跟你怎么办?”
彭会死盯着地板不吱声。
吴佳文挺直身体,向后倒在床上,枕着手看天花板:“我戳穿了他们,告诉他们我什么都知道,还有我暂时不想看见这两张脸。”
“所以你不去辅导班,还离家出走?”
“我没离家出走,这儿也是我家啊。”吴佳文又笑,“他们知道我在哪,也能通过电话联系上我,我只是尽可能不用他们的钱,包括电费。”他向天花板呵气,看着半空迅速消散的白烟,“至于不去辅导班,确实是一种幼稚的反抗行为,我也不知道在反抗什么,高考还是要考的,毕竟准备那么久了。”
话好像说完了,空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凝固,两人动作定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彼此都清楚还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彭会用舌尖舔开黏在一起的上下唇,清了清喉咙:“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寂,让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开口问过,但吞咽唾液的声音终于打破僵局:“我指责了他们一个多小时,自诩从来没叛逆过,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然后……”吴佳文的声音开始发抖,轻声哽咽,“然后我突然不能确定,不能确定我对你是真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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