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的轿辇被簇拥在前方,嫔妃们则同乘一轿落后叁尺跟随着慢慢移动。她们四人少有的这么近距离坐到一块儿,除了姜晚和赵淑仪算认识之外几人平日里都说不上几句话,气氛尴尬可想而知。姜晞端着茶盏一直撇浮沫,实在是没想到和她们有什么话好说,她更不会强迫自己去礼貌敷衍做一些没意义的社交活动。姜晚和赵淑仪在宫里时候长,相互了解多一些更不会随便尬聊,倒是另一道灼灼目光一直盯着她,姜晞抬目看去,淡淡询问:“郑妹妹也想试试这茶么?”郑元儿温婉一笑:“代都贵族多喜酪浆,似贵嫔姐姐一般爱备茶的倒是少见,妾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多嘴一句罢了。”她顿了顿,又开口:“素闻姐姐深得陛下青睐,琼华殿常迎圣驾,不知陛下是否也爱这南朝香茗?”姜晞听罢不由打量她几眼,姜晚以为她们要打起来,幸灾乐祸地开始拱火:“郑婕妤这话好生唐突,在你之前姐姐已连续数月得陛下专宠,这贸贸然开口询问君上喜好,是想抢姐姐的恩泽吗?”郑元儿出身大家,也不是几句话都接不住的人,闻言只轻笑:“陛下爱去哪是陛下的心意,想我这般在宫里无福蒙受圣恩的嫔妃,怕还是因为资质驽钝,尚不配侍奉君上,正因如此更要向姐姐多学上几分。”挺狠,骂人甚至不惜把自己也带进去。姜晞心中对郑元儿一句话就把姜晚气得咬牙切齿的行为予以肯定,故而回答得颇干脆:“不,陛下对茶并无特殊喜好,最常喝的还是酪浆。”姜晞对郑元儿的心思没有兴趣,但对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忽然产生了兴趣。在她关于前世的记忆里,郑元儿入宫时她还没被送出宫,但宫里如郑氏一般不受宠爱的透明人太多,即使是被礼聘入宫的世家女,姜晞的眼里也是看不见她们的。只是到二进宫时她发现宫里的“郑嫔”竟是一个幼稚少女,即使记不清面容,但她隐隐有印象“郑嫔”与她同年,怎会是这副模样?问过身边姑姑后才得知原先的郑嫔因生下的公主早夭,加之产后郁证撒手人寰了,当时不过十九岁。现下宫里的郑嫔是她的侄女。姜晞不知怎的,在太极殿给姬衍研墨时提了一句:“妾今日见了小郑嫔,天真烂漫的模样让妾想起了家里的妹妹呢。只是可惜了她姑姑,当初给妾送过一束芍药……”姬衍看过来,目光不明,像在考量她的意图是什么。
姜晞露出一抹笑,和他说:“不知道小郑妹妹的名字是什么?妾明天想找她一起游湖。”姬衍转回头继续书写剩下的御文,片刻后才道:“想找谁玩就让宫人们去准备就行,没必要来问我。”不出所料的答案。姜晞并不多愁善感的内心竟有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他会端水到了一个很可笑的地步,后宫里的嫔妃高位均匀地分配给了每一个大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以及在后朝被称为“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京兆韦氏各占一嫔位,李彦支撑起的陇西李氏则占一夫人位,勋贵十姓里的岑氏和南朝投诚而来的陈郡袁氏袁天宝之女原也为嫔,只是后来因诞育皇子而被提为夫人。不偏不倚的背后无外乎是无情,无论是郑嫔还是王嫔,或是崔嫔、卢嫔,乃至李贵华、姜皇后,都不过是妆点皇帝和大族间关系的一个工具,如死了一个大郑嫔荥阳郑氏还会献上她的侄女接替郑氏在宫中该有的位子,送走了一个姜二娘还有一个姜叁娘正位中宫。或许她运道好些,病要不走她的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如郑氏这般不合他心意的,连名字也不配被记得。前世那些存在于在她记忆末梢的人现在重新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与她产生了交集,姜晞心里产生了一些奇妙感,才多打量了几眼。其余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想问告诉她也无妨。郑元儿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她,见她面色不变也不似说谎,神情若有所思,回转了目光点头:“谢姐姐指点。”吃了一个暗亏的姜晚瘪嘴不再说话,赵淑仪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车厢内又安静下来,直至停在凤仪殿前。姜氏在宫宴上端了许久其实早已没有了什么心情继续搭理这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女人,天子安危事关重大,当如何处理即使是她亲养的幕僚也没几个有胆子到敢在这上头说话的,终归还是要自己去头疼定夺,她烦忧到连管不住嘴巴传开风言风语动摇人心的虫子都没心情去捉了,只想一个人安静坐会儿好好想想下一步。当仪驾抵达凤仪殿时姜氏下轿看着殿门前高挂的红灯笼许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元日之夜,她身为太皇太后更该带头表现皇宫安宁,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以稳定人心,方才宴席已经忍了那么久,不差这会儿。里头还有她两个侄女,新年礼也还没赏她们,罢了。她抬手示意何安先把这几个对她有着明显敬畏的女孩们领进去。姜晞是真的一刻都不想待在这呼啸寒风里,几步路都让她觉得被冻得耳朵生疼,被请进殿内后也再想不上其他,小心地抓着茶盏喝下一口热茶,那热意从食管一路烫过五脏六腑,原本皱缩的眉间都熨展开来。她抬起眼飞快瞥了下左右,发现其他几人也如她一般,被寒风割得僵麻,正慢慢在殿内暖意中回转精神。起码此刻她们都是些十来岁的姑娘,哪会有什么深沉心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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