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笑,她生前,裴继仁根本没看过她几眼,等我当了侍郎后,又觉得她丢人了。”
“我以前……说实话,很恨她,为什么没有一个高贵的身份,为什么害得我和她一样低贱,懦弱卑怯,连字都不识得,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我,把我生下来做什么,像她一样给别人洗脚吗?”
裴逐渐渐冷静下来,以前他对自己的母亲都是避而不谈,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淡淡道:“后来我才明白,她跟我一样,别无选择,没有地位权势,只能任人欺凌。”
季时傿神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走到这一步,这世上的高低贵贱,人情冷暖我都看过了,我今年二十七岁,许多人活到四十七五十七也没有走到我这个位置。”裴逐勾了勾唇,笑得阴冷,“我告诉你,我才不会认错,我也不会后悔,就算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走这么一条路。”
“怀远。”
季时傿忽然喊了他一声,并未参杂什么愤懑斥责,裴逐听到后却莫名一颤,方才还激荡张狂的气势瞬间颓塌。
她道:“我还是相信,从前的裴怀远一定是真的,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不会再想和你做朋友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裴逐,也许他过去的遭遇确实可悲,但他错了就是错了,任何悲痛的经历都不是可以为他开脱的理由。
季时傿只是觉得唏嘘,究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裴逐目光晃动,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季时傿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身,她没有激愤地继续与他理论,只是简简单单用一句话将他们二人之间多年的友情做了了断,一瞬间,裴逐竟也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他是什么模样。
原来他也曾励志要做一个济世爱民的国士,原来他也曾在纸上写过:
虽千万人,吾往矣。
裴逐松开手,季时傿走后牢房内静得出奇,他甚至可以听到老鼠在啃食稻草的声音,肩膀上的箭伤只做过简单的处理,不知道是不是发脓了,又疼又麻。
季时傿还是留了情啊,怎么不干脆一箭射死他。
他的喜欢,他的恨,在这一刻显得极其可悲。
裴逐重新坐回角落,抱紧双腿,低声道:“我才不会认错,我也不会后悔……”
*
夏天的最后一段时间,赵嘉晏登基并改年号为熙和,新帝践阼之初,大刀阔斧地收拾了前两任皇帝遗留下的经年沉珂,火速收拾了裴党余孽,将成元年间未曾来得及实行透彻的新政推广至全国各地。
冤死的张振被翻了案,他的死也牵起了数个同样法外用刑的案件,当初梁齐盛掌管司廷卫,酷虐残暴,以至于产生了许多冤假错案,后来一并重新审理,没多久,熙和帝便下旨废除了诏狱,并命张简等人编修新律,统一法度。
叛党主谋交由三司审查,曾受他们压迫过的苦主纷纷进京,到最后竟牵扯出了一件成元二十五年的大案,上一任户部尚书裴逐因一己之私纵火烧死了三百多人,除他之外还有数名相关官员,一个都没有逃得过,全部被抓了回来。
耗时三月,这些人才被定下了罪,裴逐与他父亲等等大小十几名官员被判了斩首,另有一批人或流放岭南或流放朔北等地,霜降一过就实行。
又过了几个月,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天地间澄澈明净,一切肮脏的东西都被洗去,待来年春来燕回,又是薰梅染柳,人间好时节。
季时傿裹着冬衣,手里提着一串鞭炮,李倓跟在她身后蹬着小短腿,一边艰难地跨过高高的门槛,一边咿呀叫道:“小舅母,你等等我!”
门口石狮子的耳朵上挂着两只喜庆的小灯笼,季时傿吹开火折子,一点燃引线便捂着耳朵后退几步,李倓也学她一样跑开,引线烧到尽头,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烟尘四起,雪花迸溅,李倓又蹦又跳道:“哦,过新年咯!”
梁齐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轻声笑道:“倓儿过来,舅舅给你压祟钱。”
李倓眼睛一亮,连忙小跑上前接过,兴奋道:“倓儿谢谢小舅舅!”
梁齐因颔了颔首,李倓便嘿嘿一笑,跑到门口一面看鞭炮一面摇头晃脑地数钱。
周围的几户人家像是要争个高低一般,爆竹一个比一个放得响亮,熙和元年的除夕夜,天上流光溢彩,新帝解了坊市的宵禁,大街上游龙舞狮,人山人海比肩接踵,一片河清海晏。
季时傿放完了鞭炮,回头看到一旁美滋滋数钱的李倓,凑到梁齐因面前伸手道:“梁大人,我的压祟钱呢?”
梁齐因闷声一笑,“你几岁了?”
“不大不小,六岁是也。”
“那岂不是比李倓还要小一些?”
季时傿脸不红心不跳道:“是呀,过了年就七岁了。”
梁齐因在她摊开的掌心上放了一枚银钱,声音里带着笑意,“给,希望阿傿明年也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季时傿伸手接过,撇撇嘴道:“好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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