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鸭卵青色的彩釉,燕过留痕,薄雾浓云, 锦缎在半空中一线织就。
沈居和一辈子扑在讲学上,没有子孙, 妻子也早早改嫁, 家中只有半亩地, 全部的积蓄都用来创立泓峥书院,连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钱都抵进去了。
他讲学几十年, 半朝座师, 桃李满天下, 停灵的这些时日却没有几个人来上门吊唁,成元帝下了令,沈居和御前无礼,忤逆君王,在宫中乘坐轿辇,骄奢僭罔,不配为人臣。
他说了这样的话, 便没有人再敢明着与君王作对去吊唁佞臣,沈居和被杖责的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除了南华苑的人之外无人知晓, 而沈居和又确实在宫里乘坐过轿辇, 如此看来, 似乎骄奢僭罔并非冤枉他,便更加没有多少人敢为他说话了。
为了不连累嵩鹿山的学子,沈居和的灵柩停在他自己家中,然而他家徒四壁,房屋矮小,只堪堪能放得下一副棺材。
外界的人只知道沈居和是忤逆顶撞了成元帝才会被按律杖责,但没想到他年老体弱,竟连二十板子都没有挺过。成元帝念在过去旧情的份上,并未撤去他太傅的名号,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成元帝是真的动怒了。
他比从前更加沉迷修仙问道,但他同样也处理政务,推行改革,他和臣子作对,又让人没法挑出他的错处,皇权压人,说一不二,原本有人想替沈居和向他求情,都被以忤逆君王的罪名而受到惩罚。
甚至赵嘉晏也遭到牵连,他原本想开春之后继续往西丈量土地,没想到被成元帝驳下来,最后是肖顷手底下的一个端王党争得了这个机会。
但由他们去中原腹地丈量土地,可想而知,自然是能贪得贪,能受贿的受贿,也不知之后究竟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梁齐因跪在灵堂前,沈居和没有子嗣,只能由他作为后辈为其殓尸下葬。
要说起来,梁齐因两辈子都亲缘福薄,承欢膝下是何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老国公为人严词厉色,白既明倒是对他疼爱,但有那件事横亘在几人中间,这般偷来的情分便也只能断了。
只有沈居和对他既有为人师的严格,也有对小辈的关怀慈爱,梁齐因为数不多能体会到的亲情,都是从他哪里得来的。
这个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个人陪伴他的时间都要久的老师没有了,以后再也没有了。
梁齐因面无表情,神情如同一滩死水,无波无澜,他将写好的祭文放入火盆,祖父早已驾鹤西去,母亲离开了国公府,舅舅也去了江南,知己好友惨死,他似乎一直在做道别,所有他身边的人都在渐次离开。
日头升起,天气转暖,尸身放不了多久,停灵了几天后,还未等到下葬的日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成元帝给沈居和赐了谥号,宫里的人过来宣旨时,梁齐因穿着素衣孝服,闻言放下手中的长明灯,从灵堂内走出,陈屏见是他,愣了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
“世子,沈太傅没有妻嗣,这个旨便由你来接吧。”
梁齐因跪下来,听陈屏宣读完赐谥号的旨意,随后接过写着谥号内容的纸张,梁齐因低头只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大变,厉声道:“陈公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陈屏依旧是笑脸盈盈,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不咸不淡道:“世子,陛下什么意思,您不清楚吗,这字儿还没说明白?”
这纸上写着一个“忤”字,作为跟着人入土,流传后世的谥号,乃是恶谥,昭告着世人,被赐者是如何忤逆君王,目无尊法,成元帝给沈居和赐这种谥号,是要毁了他一世的清名。
梁齐因拿着纸的手越握越紧,咬着牙愤声道:“我不接。”
陈屏脸色冷下来,嘴角一压,“世子,您要抗旨不从吗?”
“是又如……”
“什么抗不抗旨的,陈公公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怪吓人的。”
话说到一半便被猝然打断,梁齐因抬起头,见是赵嘉晏走进院落,身旁还跟着同样穿着肃穆的申行甫,视线一对上便冲他摇了摇头。
陈屏以及其身后护送圣旨的侍卫弯腰行礼,“楚王殿下。”
“陈公公你也体谅一下,太傅没有妻妾子女,一切丧事都是由岸微一个人操办,难免有些累糊涂了去,是不是?”
赵嘉晏转头看向院落中间,周身气压沉沉的梁齐因,试图安抚道:“岸微,你告诉陈公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殿下……”
赵嘉晏走上前,压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想想柏舟,别冲动让她担心。”
“还不快接旨。”
梁齐因抿紧下唇,挣扎了片刻没有办法,只能跪下从陈屏手里接过圣旨。
“这便好,世子,容奴才多嘴一句,无论平谥恶谥,那都是陛下的赏赐,做臣子的就应该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世子,您是聪明人,这点,您应该比奴才明白才对。”
梁齐因低声道:“我明白了,谢公公。”
陈屏甩了甩拂尘,又恢复先前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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