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相恤,复向佳耳。
“哦。”姬莹婼笑了一声,往手敕上加盖宝印,朝大座中一靠,叹道“侯夫婿巧言令色。”
“仆不敢。”齐寅闻言心下骇然,登时俯身参拜。
若是按照以往的判断,父子之间是十分相似的,姬莹婼会把侯夫婿也一并赐死,斩草除根。不过考虑到北堂小姨是个很恋着家的姎妇,还是算了,若杀了侯夫婿,小姨会伤心。已叁十有二,老货不足惜,抬个年轻驯顺的也就罢了,但若虑困了小姨,那才是大过。
函谷郡公年轻时候就干政,依仗自己皇公子的身份,结识权贵之夫,为皇姥姥疏通关系。他有生之年参与过两场政变,先是夜潜宫禁,把持后宫,与皇姥姥里应外合,逼迫庄宗禅位。再是离间侄女之间手足情谊,挑唆亲王谋逆。老郡公这辈子过得挺好的,已经够本儿了,姬莹婼希望他赶紧消停,不然真把个人都烦煞了。
姥姥虽没有对函谷郡公、对齐家怎么样,却生怕庄宗的旧事在她身上重演,一直很防着后宫。姬莹婼印象里从没见过她两位舅舅,都是刚一成年就被姥姥指婚到很远的地方去了。除此之外,姥姥从良家子里选了白姓抬上来,似乎也是怕后宫内乱,谋害于她,妨害了她一世声名。从前的安福殿侍郎白姓相当忠诚,他躬亲带大的女儿谋逆,挺刃相寻,鏖斗正酣,他对此充耳不闻,研墨铺纸,上表请罪。待女儿兵败,娅孙伏诛,白侍郎拔剑自刎,血溅尺幅。
那时候姬莹婼还没有将所有事连起来,皇姥姥也未意识到函谷郡公妒羡她的女儿们,稍一有机会就要从中作梗,煽动她们相互厮杀至奄奄一息,哪怕自己无法从中获利也乐此不疲。现在姬莹婼发现了他龌龊的心思,尽管觉得很荒谬,但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自然不会放过他。皇姥姥说他‘知书达理、从小伶俐’,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人心难满,溪壑难填,儿时情谊,早已不复。侯夫婿是在他膝下养大,只怕也不会是志虑纯良之辈,纵使没参与,多少也知情。
若是寻常官宦世家的公子、相公也就罢了,可他是小姨身边的人,知情而不报就已是重罪。莹婼自己是那样爱小姨,不知怎么疼她才好,岂容人依仗姻亲对她不轨?姬莹婼托着下巴,望了侯夫婿半晌,抬手让娄兆上前,将手敕递给她。娄兆瞥一眼少帝的脸色,已领悟圣意,将手敕展平,宣读道:
“天未悔过,王室多难。文皇帝第叁女琼国亲王洪姱,才具、操守兼备,诸皇女大臣无出其右者;而其秉性之凶残,心术之妒刻,诸皇女大臣亦无与之比者。因隐太女受景宗文皇帝隆恩笃爱,恐有妨于彼,以至苦毒备加,怨怼景宗。疾皇妣德高望重,情绪荒迷,益深摧愤。皇妣升遐之际,发忿兴兵,潜通宫禁,围逼天女,是为恶逆。事起仓促,景宗考以时宜,痛斩洪姱一人,余者获免。孤衔恤问故,欲穷凶党。许廷、许玘、许珏等,遂扇太夫,附会函谷郡公,干孤家事,政繇定王,结党乱国。函谷郡公又妄说妖言,将危宗社,抬高定王,损低皇妣。文皇帝第四女定国亲王日妍,家国情深,君亲义切,但尽臣妇之道,凡事敬谨,无弑逆之心。乃与前太史令丞林履恒、前金吾将军北堂正度、定王府傅相白涉川、前皖北十四道巡抚文涤非、东观五经博士冯改之,给事娘沉光宪,叶契建谋,典籍正义。今得宗社乂宁,人衹交泰,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神人获安,无不幸甚,当同感欢悦,各效忠贞。如更朋党比周,环主图私,孤当加严宪,必所不容,妣宗之法俱在,虽亲亲而不敢私。即宜宣示,令知上意。”
“嗯。”姬莹婼满意地点点头,思忖片刻,说“不必述旨了,交给宗正府与太常寺,颁诏天下。”说罢,又对齐寅道“孤念及尔父年迈,又是娲皇后裔,不忍加极刑。特准其盘水加剑,上表谢恩,请室自裁,以存皇亲之体。老郡公若悼心失图,力有不逮,侯夫婿可代其润笔奏谢。”
陛下将他父亲赐死,还要他上谢表。虽听说一贯是如此,但落到自家头上还是痛断肝肠。齐寅难以置信地撑起上身仰望天颜,然而少帝圣意独裁,根本就没有回圜的余地。他似乎已明白陛下为何要选在这样的场所和时机,哪怕家主就在他的身背后,只要家主不管他,他照样还是没有倚靠。齐寅因而痛极,就好像家主并非是昏睡过去,而是在察觉父亲与表姐的行径后,对他也感到厌弃和嫌恶了。遂两眼含泪,犹然不敢垂落,惊惧得要命,心中剧痛,如有刀割,又唯恐牵连外放的母亲和妹妹,哽咽片刻之后,咬死了牙关,叩首谢恩。
“还算知礼数,明大义。平身吧。”少帝笑罢,唇角的弧度也收敛了,隔着窗将夏舜华叫进来,吩咐道“带侯夫婿去增喜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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