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往上的老人与十岁往下的孩子,不能从军,也难以从商从农缴纳赋税,在有些天潢贵胄的眼里,这些人就是百无一用的累赘,他们的命不值那几十两银子。”
郁晚狠狠啐一口,“这般明目张胆,不怕陛下知晓?”
“他们自有手段做得干净,况且延州是誉亲王的地界,陛下与他感情甚笃,许多时候都听信他一面之词。”
“又是誉亲王?”
“为何是‘又’?”
郁晚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你知晓我这回是因走私下狱,我走私的那东西,据说正是送给誉亲王的寿礼,不知你在朝堂上听说过没有?”
闵宵摇头。
郁晚咂舌,“那他当真是只手遮天了。”
叹息半晌,她又道:“难怪我们要去荷塘开荒,那许修富几次三番从中作梗,还编出巨蟒吃人一事,不就是怕荷塘的尸骨让人发现了!眼下你们打算怎么办?要是我,那就”
将人杀了。
但闵宵一直看着她,她便没将话说出口。
“这回来得匆忙,本就只打算去徐远县那一趟,长使与随行武侍又有伤在身,不便久留。回去后我便给京城写信,让明镜司派人下来细查。”
郁晚错着手指,讷讷道:“眼下我们虽认定那些人是被害死的,但若找不出人证物证,县衙与州衙硬说他们是病死、老死,你们也不能奈他们如何,想必许修富那般大胆将责任往州衙上推,也是仗着州衙撑腰,有恃无恐吧”
闵宵知道她想说什么,直言道:“是。此事查到誉亲王那一层后,极为可能不了了之,他这等人便是律法难以管束的人。许多时候,你的法子比我们做那些事有用得多。”
郁晚觑着他的脸色,不知他是说的气话还是当真这般想,“你们的法子自有你们的好处,能将恶人的罪行放到明面上惩处,揭开一些暗地里使坏的人的真面目。好比许修富,他明面上还算得对政事上心,若是直接被我杀了,百姓便不知晓他暗地里做的那等助纣为虐的恶事,那些受害死者的遭遇也无从见天日。”
闵宵一时未接话,车厢里便安静下来,只余马车辘辘前行的声音。
郁晚被他久久注视着,渐渐生出些难为情。方才那些话又将他们之间的分歧放到明面上来说,只不过不同于四年前,这回他们竟然认同彼此的行事作风,倒像是讲人情世故的相互吹捧。
她咧了咧嘴,道不明心里什么滋味。
一连不分昼夜地忙碌数日,禽畜尽数填埋完,荷塘里共挖出三百来具尸骨,按仵作所说许是有更多,但年限太久不少已腐烂成泥,难以确定具体数目。
明镜司下派一整套班子到蓬浔县核查此事,但死者多为孤家寡人,人证与物证一时间皆未查到,许修富一帮人咬死不认罪,再问便将罪责往州衙上推,明镜司的人愁得焦头烂额。
洛房端劳累过度以致病情恶化,一行人在蓬浔县多待了几日,打算待他病情缓和再返京。
这日傍晚郁晚带了新方子出来抓药,拎着几包药草大摇大摆往回走,后又抄近路走进漆黑无人的小道。
待转过一处墙角,她面上一凛,悠闲的神情瞬时收敛无踪,闪身隐于墙后,气息压得近乎于无。
不多时,时快时慢的凌乱脚步声传来,来人分明在试探,许是视物不清在探路,许是在试探前方有没有人。
花了好些时候才摸过来,甫一转过墙角,一只铁箍般的手眨眼间扼上她的咽喉。
“诶哟哟!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天色晦暗,手下的喉管细瘦,皮肤发皱,说话的人声音沧桑,分明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郁晚心下一惊,立时松了力道,但话语依旧严厉,“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找大人救命!”老妇人吓得开始哭,颤巍巍就要往地上跪,郁晚使劲将人捞起来。
她自顾自地哭诉:“大人救命啊!县里的大人们会杀了我们这些无子无女的老骨头,私吞我们名下的银款!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将老刘头按进水里活活淹死!那人脸上有道疤,原先就在县衙做捕快,后来犯了事没再当差,但依旧给许大人打下手。我明年就要七十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要那钱,我就想活着!”
脸上有道疤?郁晚突然想起那日开荒时荷塘里出现了毒蛇,有个脸上带疤的人打头哭嚎说害怕,原来他是有意引导旁人的恐惧情绪,意图阻止他们开挖荷塘。
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郁晚压着心里的惊喜,温声安抚道:“大娘您别怕,跟我回去见长使和少使大人,将这些话讲与他们听,他们一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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