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闵祥安脸上浮起不悦之色,喘几口浊气,又端起浓茶顺心。
对方不愿一气儿将家底托出,他自不好撕破脸面。前些话虽有拉拢之意,却也并非全然虚假,闵霖接不了他的家业,他须得找个继承的人,若非闵宵先前志不在此,他当真是不二人选。
“如此,那你这几日便开始跟着我熟悉一应事务。你自小接触染织之事,人又聪颖,必定上手得快,等能管事,我划几处坊子给你历练历练!”
*
府中日子过得久了,每日大差不离,近来唯二的新意,一是南苑的宵公子跟换了个人一般。
自他那日从老爷书房中出来,再不像以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成日府里府外两头跑,老爷忌讳出门办事,现下越发多地交由他办。
二是三年一回、轮转到廊州举办的乞巧盛宴近在眼前。
每年七月初七乞巧节,是十四州染织产业的大日子,小到各染坊休沐、发喜钱,大到由京城出面组织,邀十四州各大染织户聚到一处共办盛宴,三年办一回,地点轮转。
这乞巧盛宴虽说是以庆祝佳节为目的,实际上各家都将能收到邀请视作莫大的殊荣,等同于从品质、技艺与规模等各方得到京城认可,最顶尖的能销入皇宫,做皇家日用;稍次些的也能入京城达官贵人的眼。此外,各大同行聚集一处,既能攀附上关系,也能探讨探讨技艺。
故而,自举办之初,但凡是受邀的染织户无不热衷地去赴宴。
这其中唯有的例外便是廊州闵家,外界传言闵家家主闵祥安身患怪癖,难出远门,往常都是让手下人代为出席。作为全廊州最大的染织户,若非有心上门拜访,外地的人鲜少见过这位同行一面。
此回轮转到廊州举办,闵祥安再不露露面,到底说不过去。
“这是上半年的账目,请您过目。”闵宵将账册呈到闵祥安跟前。
他翻了几番,愁闷地叹一声气,又去拿茶盏。
乞巧盛宴临近,闵祥安这些日子越发惴惴不安,整日茶盏不离手,茶水也泡得越来越浓。
闵宵眼观鼻鼻观心立着,闵祥安害郁家二十六口,自然怕仇家上门,往常缩在闵府中有武仆护着,现下要去赴宴,便担惊受怕成这般。
自他重回府中便早早准备了措辞,待闵祥安问那将他掳去的劫匪之事,可他至今竟然从未过问。许是深知此事是一根扎在两人之间的刺,一旦提及便是将这等龃龉摆到明面,故而有意忽略。
许久,闵祥安开口:“锦渊楼你可去看过了?”
锦渊楼正是这回举办乞巧盛宴的地方。
“看过了,周围已布下我们的人。”
“多少?”
“四十二人。”
闵祥安拧着那挤出深褶的眉心,“再添二十八人。”
“是。”
“你随我一同去,当此回的话事人。”
往常闵祥安不露面,便是派遣手下人作他的话事人代为赴宴,此回他被架在高处不得不去,却也只打算和同行见上一面,不会久留。
闵宵抬眼看他一瞬,闵祥安这番让他作话事人超出他的意料。
“你虽年轻,但确是一把好手,这些事交于你我很放心。你父母生了个好儿子,若是闵霖唉,不提了。”他挥挥手示意闵宵退下,“明日一早来院中侯着。”
闵宵往日读书喜静,一应仆人都在外院候着,不得召唤不进里间,现下他跟着闵祥安从商,这习惯依旧沿袭下来。
这段时日忙得脚不沾地,终于三日后便是乞巧盛宴,他总算得以有时间在浴房泡一泡。
浴房水气缭绕,外头的虫鸣和人声都隔绝开来,水里的人阖目靠着桶壁,乌发半湿拢在一侧,手臂搭在桶沿,一时没有动作,似是睡着了一般。
半晌,一只手臂沉入水中,激起波澜,哗楞一声清响,另一只手臂朝一旁伸展,拣过托盘里的一只钱袋。
右手上下套弄,水波一阵一阵荡开,闵宵眼神不甚清明,薄红自胸膛铺开,一直漫延到脸庞。
他目光落在那只钱袋上,把玩般一粒一粒摸过里面的银锭,整整七两,他七日的身价。
鼻间溢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郁”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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